中天王看著她好一會,才掉開視線望向瓷碗裏那幾粒六點朝上的骰子,略帶譏諷道:“難道這就是你仁者無敵的教義?”
“也差不多,起碼這樣一來,一家人都歡喜,那才叫天下太平。”
中天王沒再出聲,隻是微挑了下眉毛,走到桌子邊,拿起骰子掂了掂,若有所思,而後又抬頭問她,“你是太子帶來的女人?”
她笑得不卑不亢,“是。”
中天王著重看了她幾眼,譏誚之色淡了不少,隨即低頭把玩手裏的骰子,狀似無意地說道:“有些話不知姑娘聽沒聽過?比如一將功成萬古枯,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還比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之類的。”
“好像有聽說過。”
“那麼以姑娘仁者無敵的最高境界來看,這些難道也適用?難道姑娘不知道,對敵人的善良就是對自己的殘忍?這世間的事,不見得你對人家好,你就沒有敵人,在我的經驗中,往往是你對人家好,在名利衝突之下別人照樣要你死,這又做何解?”
步驚豔仍是微笑以對,“中天王看來是理解錯了仁者無敵的意思。仁者無敵,如果以自身為出發點,就可以發現它的妙處。比如,我如果慈悲對待一切眾生的時候,我的內心已經改變了自己,我的內在沒有敵人,已經讓自己的人性得到升華,這樣我心中看哪一個人都不會恨他,也就沒有敵人了。再者,有仁愛之心的人無敵於天下,若是以一個國家為出發點,隻要能施行仁政,以民為本,那麼人民就會甘心情願地為國家效力。相反,敵國隻是壓迫剝削人民,真到國難之時,誰願意為一個不愛他們的國家賣命?反而會齊向仁者靠近。常言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更有古人雲,心服於德而非服於力。往往智高不一定德厚,德高才能望重。從來隻有仁才能服於人,自古以來,都是曲高和寡者、尤其無仁心者才沒有人緣,何時聽說過仁者落於孤家寡人的下場?”
中天王聞聽此言,眼前驀然一亮,嘴角最後那一抹譏諷之意已完全淡去,取而代之的凝重。
他將手裏的骰子隨意朝瓷碗裏一扔,便道:“既然姑娘如此偏向於仁者無敵,那好,你現在已經哄得我娘開心,但是如果手裏沒有一點真功夫,便是無智之輩,根本談不上以仁服人。聽說太子殿下是準備讓姑娘出席賭局,本王本還沒應,隻想讓你們觀摩觀摩就算了。但是以姑娘剛才所言,忽然又改變了主意。也就是說如果姑娘能在今天的賭局中以你的論調勝於各方的話,本王便同意我娘以後可以耍一耍骰子,怎麼樣?”
他居然把他老娘以後賭不賭博的事壓在她身上?還真是荒謬,步驚豔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而無意間回頭一看,中天王擲出的那一把,也是三個六。從他那手法上看就知道他技藝高超,應該是在賭術上侵淫了很多年的高手,看來他開這個賭局,也並非純是好玩,而是真正的賭。
老夫人聽聞中天王下給步驚豔的任務,頓時眼冒金光,一把將她拉到一邊又是威脅又是祈求,一定要她非贏不可,不然叫她以後在離越再也休想混下去。
步驚豔再次無語,這母子二人,還真不愧為一家人。
中天王其實這次請來的人並不多,包括太子,總共才八個人。從大廳上來看,這些人個個都目露精光,自信滿滿的資深高手。步驚豔在他們的介紹中,並沒一一去認真記,倒是其中有一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個在夏天也戴著狐皮小帽的瘦削中年人,嘴上有兩撇小胡子,眼睛半開半合間,裏麵精光四射,這種人隻憑第一眼就知道,絕非好相與之人,如果惹了他,估計不把人纏死他是不會放過手的那種難纏之輩。
見她注意到那人,坐在她旁邊的中天王忽然借著派座的機會,向她側耳低聲道:“你看的那人,是三皇子康樂請來的,叫周尚武,在隆城一帶紅了很多年,無人是他敵手。”
說罷,他便若無其事的與其他人打招呼去了。步驚豔有些不明他故意向她透露出三皇子這事究竟是何意,轉而嘴角一抿,已是想明白,眼前的中天王雖然年輕,但並不無知,他此時分明就是通過賭局來看準一方的意味。善賭之人,通常以賭品來識人。
不過像這麼重要的消息,沐長風居然不告訴她,太可恨了。她朝坐在外圍第一排的沐長風狠狠瞪去,他卻若無其事搖扇子,隻是衝著她挑眉揚揚唇角,然後喝著小涼茶。
而他的旁邊,卻坐著一個麵如冠玉,唇紅齒白華服男子,眉目間隱隱與沐長風相似,如果猜測不錯,應該正是三皇子康樂。
賭局定於巳時開始,這時參加賭局的人紛紛入座,有一些旁觀者自動坐於外圍,一聲不出的靜靜觀看。
這一局是賭的牌九,八人開一桌,淘汰製,輸一局去一個,最後剩下的兩人進行比拚。步驚豔恰好與那個三皇子請來的高手周尚武對麵相坐,而她的左邊是一個留長須的老者,右邊則是中天王羅歡。
先是周尚武坐莊,隻見他眼神一閃,右手一撫,三十二張牌九在他掌下乖乖躺成一堆,隨即他一推,牌九散開來,緊接著他左右手翻飛起來,牌“劈哩叭啦”在他雙手下跳躍起來。突然,他一拍桌子,牌躍至半空,雙手在空中不停地撩撥著,頓時,三十二張牌整整齊齊地豎成一牌。然後他鬼魅一笑,右掌橫劈,連響七下,牌就分成了八墩,每墩整整四張。
步驚豔對於這些東西沒有別的技巧,就是眼力以及記憶力好,三十二張牌在空中飛舞落下時,她基本上把位置已記得差不多,隻等骰子到手擲出自己想要的點數。各方下注押了銀子後,便開始擲骰子,結果輪到她擲時,好牌已叫人先拿走,無奈之下隻能拿到一副長三,第一局雖然沒有出局,但也肯定是輸了。
由於八個人是輪流當莊,她也不怕,第二局和第三局都沒拿到好牌,也是仗著記憶力把別人手裏的牌都算死,然後在拆牌上掌握以技巧,也險險過關。
關關斬將,到第五局的時候,中天王也被斬下去了,險險地再戰一局,剩下的,居然正是那個周尚武,再就是她,兩人相對而坐,各自再次打量對方。
稍後一局的莊由步驚豔坐,意思也就是她可以先拿牌,高手比拚,一個微不足道的優勢就可以成為取勝的絕妙關鍵,如果步驚豔先拿牌,周尚武就輸定了。
被出局的男人們都緊緊盯著她一個紅顏女子,他們在賭壇多年,從來沒聽說過離越有女子的賭術居然可以和他們一比高下,何況還是一個好看的女人,心裏雖然有些不舒服覺得失了麵子,但願賭服輸,他們自然也無話可說。
步驚豔坐於桌子前,緊緊關注著周尚武的眼神,把桌上的四粒骰子拿到手裏掂了掂,忽然不緊不慢地沉聲說道:“中天王,請派人換副骰子來。”
中天王也沒問什麼,立即叫人換骰子,周尚武眼中死水不動。
步驚豔翻腕快速徹牌,分好墩,然後將四粒骰子放到盅裏,翻,旋,扣,連續幾個轉變,將盅重重放於桌麵,揭開,正是她要的點數,可以直接拿到一副至尊寶,必勝!哪知她正要去拿牌,對麵的周尚武厲聲喝道:“慢著!”
步驚豔停手,眼神犀利,“為什麼?”
周尚武突然伸手把盅裏的骰子拿在手心,一捏,就大聲道:“你出千!骰子有問題!”
他這一句話頓時激起千層浪,所有人都要圍過來,卻有侍衛將他們攔住。
中天王從椅子上起身,指著周尚武手裏的骰子問,“骰子有什麼問題?”
周尚武把骰子放桌上一放,然後一掌拍下去,四粒骰子同時從中碎開,幾點銀灰色的液體隨即流了出來,人群中頓時傳來驚呼聲。
“在骰子裏灌水銀?好卑鄙,怪不得她一路都勝下來,不定還用了其他出千手段……”
“就說一個女的怎麼可能有那麼高的賭術?原來出千……”
“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讓她參加我們的賭局應該要知足,居然想出千贏我們,幸好被周兄發現……”
所有人的議論聲不絕於耳,步驚豔卻毫不驚慌,隻是在那裏看著中天王。
結果,當所有人都以為中天王會為難步驚豔的時候,他卻臉色一沉,喝道:“來人,把周尚武抓起來。”
坐於一旁本已露得意之色的康樂皇子頓時失色,急聲問道:“中天王這是何故?明明是姓步的出千,為何要抓他?這豈非是有失公平?”
中天王道:“要公平?那就要公平的賭!周尚武企圖調換骰子栽贓步小姐,難道這就是他對賭術的概念?”
康樂皇子道:“不可能。明明是姓步的……”
不待他說完,中天王斷然大聲打斷他,“沒有什麼不可能,一切事我自是心裏有數。他可能不知道,剛才步小姐讓我換骰子的意思,就是在防備他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