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個字,已道明她的地位,那孩子是要喊她一聲嫡母的,於袁氏全無幹係,四周隻一瞬間的安靜,後不知是誰忽爆出一聲:“謝家阿郎與王氏阿晞果真如一對璧人啊!”
袁氏手一緊,死命的咬著牙,那手心緊的拽出了汗,那眼眸迸出了濃濃的恨意,那恨意猶如滔天之水,覆人性命!
王氏竟回來了!她的郎君竟一句她擅自離家的話都未責備!
她不服!她袁氏不服!
宴會上觥籌交錯,絲竹之聲靡靡在耳。
這場宴會眾人都道王氏賢良淑德,堪為謝家良婦。
王晞疲憊的應酬著,在華燈下了高簷,她隨謝昭回了主屋。
那裏幹淨如昔,沐浴後,空氣之中似乎都帶著小小的花香,她站在床榻前呆愣了許久,床榻前掛著一對同心結,是當年她初為謝家婦時,掛上的。她耗費了七日,熬紅了雙目精心所製,隻是不知何時起那同心結上耀目火紅的顏色已失去一半,隻剩下幹枯的色澤。
猶如她如今的心境,縱然她與阿母說,舊情難忘,但在謝昭納了袁氏,生下孩兒之後,她對他便起了怨懟之心了。
這心思似毒草,似花蛇,似藤蔓,緊緊地糾纏荼毒著她的心,讓她也隨著這同心結的顏色也一日日枯萎下來,或許直至一日,她會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身後,一雙鐵臂擁上,濕糯地吻從她白皙的頸部開始。
謝昭帶著瘋狂和眷戀,似要整個人將她吞噬入腹一般,啃咬著,吸允著,然後堅定的與她契合在一起,強硬的撕開了她的身體侵入她的體內。
“阿晞,我思你。”
“……”
王晞緊緊地攀著他,隨著他的節奏律動著,眼角流下了淚水,那謝昭卻連這一點也不肯放棄,全部吞入腹中。
“阿晞,阿晞,莫要再走了。”歡愛之中好似聽到他低沉的告白聲。
王晞躺在謝昭懷中,虔誠的祈求蒼天可以給她一個孩兒。
她以為隻要有了孩兒一切都會好了,她的阿郎還是心有眷她的。
她便這樣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心思也跟著膨脹開來。
那夜晚的涼風竟是如此的溫柔,卷起她的鬢角,王晞的鼻尖滿滿都是謝昭身上淡淡的香草味,她翻了個身,身後男子卻不肯罷手緊緊地摟著她的纖腰。
“郎君,郎君。”門外突傳來一聲聲淒涼的哭泣聲。
謝昭被驚醒,披衣下床,王晞欲要跟去,謝昭把她按在床上:“莫要著涼了,我去去就回。”
王晞看著他離開,隻坐了一會兒,便也跟著出去,她靠在門沿上看見嫆娘抱著孩兒哭著過來。
嫆娘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郎君,替妾求求女君放我們孩兒一命吧!”
謝昭眉目一皺,還未他開口問,嫆娘已扒光孩兒身上的衣物,隻見那小小剛滿一月的嬰孩身上滲著淡淡的血絲,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密麻疙瘩。
“喚醫者速速前來應診!”謝昭對仆人急道。
這世族之家皆有豢養醫者巫者。
王晞看見了那病症,她從屋內走出,站在燭光底下,身子孱弱,猶似一陣清風便能吹走,那寬衣博帶也正在這夜風之中被吹得颯颯作響。
兩人的目光在夜色之中交彙,謝昭的眼神便猶如那黑夜,深邃的不可見底了。
不過一會兒功夫,醫者已快步走來,應謝昭的話連忙上前搭脈在孩兒手腕之上,細細查看。
許久,醫者攬須麵容複雜地望向王晞,未語。
“不知我兒如何?”謝昭問。
嫆娘哭的期期艾艾,卻是懼怕不已的模樣望著王晞。
醫者被再三催促下,才為難含糊道:“乃碰了髒物。”
謝昭又問:“是何?”
嫆娘怯生生地說:“孩兒隻碰過女君所贈和田玉。”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王晞身上,王晞張了張嘴,目光卻隻是望向謝昭:“阿昭,你信我否?”不是郎君,是阿昭。
她未嫁他時,都是喊他阿昭的,每每如此他總是縱容應答。
謝昭抿了抿嘴:“莫鬧,和田玉取來,醫者細看。”
王晞攔住,直視望他,一動不動的,眼中含著一絲水光,她再問:“阿郎,你信我否?”那聲音悲涼不已,聽的謝昭心肝一顫。
嫆娘低低哭泣,抱起哭鬧不止的孩兒:“郎君憐我,妾自離開。”嫆娘掏出懷中的匕首,直直對著自己的喉間,朝她露出一抹淒涼無比的笑容。
“女君,求你放我孩兒一條活路,妾甘願青燈古佛了此殘生!”說著,她垂下長發,剪刀猛地絞去。那嫆娘當真也是國色了,身姿似春日的楊柳,便是那一笑也是極有風韻,令人不由想去嗬護她,難怪他會喜歡。
“嫆娘不可!”
謝昭伸手攔下,他反手將嫆娘擁入懷中,嫆娘猶如一個藤蔓緊緊的,柔弱無骨的依附在他身上。
謝昭對著王晞,聲音稍嚴厲下來:“阿晞,莫鬧。”
王晞撇過頭,心下冰涼涼的,好似整個人浸泡在寒冬的冰水之中。
她終於知曉,她與謝昭的這一生已然無望了。
那個她傾心所待的良人……她懷著那般美好的情感嫁給他,做了謝家婦,終沒了。
“稟郎君,乃束勢。”醫者道。
束勢整個東晉隻長於高山之上,價貴千金不換,而那高山乃是他王氏田莊。
東西是她送,束勢出她家,嫆娘被她恨,孩兒被她妒。
她王晞即便不是賊也成賊了。
王晞舉袖拭去眼角的淚水,她一言不發,往外走去。
她問他信否?他不答,那又何必說謝昭一輩子對她好?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她為了他把自己所有的驕傲都踩在腳底,重新回到謝家,她隻要謝昭跟她說一句,我信你。那便可了,隻要這樣她就有勇氣撐下去。
“阿晞!你站住。”身後傳來謝昭氣急敗壞的呼聲。
“王氏!我有話還未問完,不許離開!”
王晞一步也不曾回頭,腳下踩著棉花猶如失了魂魄往外走。
原來一夜的歡愉是如此的奢侈,阿母說的對,是她癡了。
她的確是過癡了。
從見到嫆娘的那一刻起,她忐忑,不安,原來她早已生出了這時光是偷來的感覺。
王晞未帶著謝家一物出了謝門,轉過對角,進了王府,從此便再未出來。
謝昭來找過,王晞隻是看著他的影子徘徊在花下,阿母怒問他可記得當初誓言?
謝昭狼狽地低下頭,被阿母趕出了王府。
王晞便長久的坐在門廊前,曬著暮春過後,初夏的柔柔陽光。
她輕輕地撫摸著小腹,那裏正悄然地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
她的虔誠被聽見了,她腹中有了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兒。
父兄回來了,北上才開始,陛下便在這雨季豐沛的季節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在處理完陛下喪事事宜之後,阿父親手寫了她的和離書,請了有德望的人送到謝家,阿父態度堅決定要和離,謝昭又來到了王家。
王晞便撫著小腹看他,他瘦了許多,身上輕飄飄的連一件衣袖都掛不住了。
王晞小聲地對腹中的孩兒道:“我兒,他便是你父。”
他不肯和離,當著父兄阿母的麵將和離書撕毀,父兄震怒,拔劍相向。
謝昭說:“阿晞乃我婦,當歸我家!”
阿兄笑問:“你家少婦汙我阿晞下毒害她賤兒!你若殺了那賤人,我便讓阿晞隨你歸家!”
謝昭沉默了許久,眼中懷著傷痛:“她誕下我兒,謝昭不能殺她。”
“那便和離吧。”王晞的聲音在屏風後淡淡傳來帶著一絲長歎,謝昭聽到她的聲音一瞬間閃過極喜,他要追上去,阿晞的父兄攔住,不久仆人便從後院再送上了和離書,那字跡還未幹透,卻下筆堅韌有力透著一股絕決之意。
隨著和離書附送的是一行字: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複相思,相思與君決。
她的愛恨從來都是這般的決絕,你有他心了,那我們就算了吧。
十年的情感,今夜便到此為止,她心如磐石再也不肯起任何的波瀾。
三日後,父兄逼迫謝氏家族簽下和離書,即便謝昭不肯,也再無回旋之地了。
王晞再次從謝王氏成了王氏。
她的心也漸漸地回複了平靜,她洗淨了鉛華,雙十的年華依然貌美如花,她時常靜坐在花下捧著一盞茶,讀著一本書,享受著初夏的清風,日子便這般閑適的從她的手中悄悄溜走許多。
然而新繼位的明帝與王氏不睦,頗有拔除王氏之意。
王晞擔憂著父兄,阿母卻端著一碗藥走進來。
那藥味滲著苦楚的味道在濕潤的空氣中久久散不去。
阿母把藥放在榻上,朝她跪了下來。王晞便猶如驚擾的鳥兒一般,猛地站起,扶阿母起身。
阿母流著淚,牢牢地攀著她的雙臂哭道:“阿晞,莫要這孩兒了,打掉吧,你父兄命你入宮了。”
王晞心髒被緊緊扼住了,她倒退數步,身子猛地跌坐於榻上,腹中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