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三、聲名鵲起氣撼文壇的1934年

“三三,我今天離開你一個禮拜了。日子在旅行人看來真不快,因為這一禮拜來,我不為車子所苦,不為寒冷所苦,不為飲食馬虎所苦,可是想你可太苦了……我離開北平時還計劃每天用半個日子寫信,用半個日子寫文章,誰知到了這小船上卻隻想為你寫信,別的事全不能做。”

《邊城》還剛寫了一半,母親病重,沈從文放下手中一切,匆匆趕回鳳凰,在桃源上行的船上,放眼望去,“一列青黛嶄削的石壁,夾江高矗,被夕陽烘炙成為一個五彩屏障。”

“船停了,真靜。一切聲音皆為大雪以前的寒氣凝結了,隻有船底的水聲,輕輕的輕輕的流過去,——使人感覺到它的聲音,幾乎不是耳朵卻隻是想象。”他這麼想著,又看一會,繼續給張兆和寫信。

“三三,我現在方知道分離可不是年青人的好玩藝兒。你隻瞧,如今還隻是四分之一的別離,已經當不住了,還有廿天,這廿天怎麼辦?!”

從北京回鳳凰,這時單是途中就要15天,他每天都要給張兆和寫一兩封信,這是事先約好的。

“我以為我是個受得了寂寞的人,現在方明白我們自從在一處後,我就變成一個不能夠同你離開的人了……三三,想起你我就忍受不了目前的一切了。”

1902年出生的沈從文,此時足足32歲,可這一些個情語,卻似乎就是一個16歲的少年:

“三三,我想起你中公時的一切,我記起我當年的夢,但我料不到的是三三會那麼愛我!讓我們兩個永遠那麼要好吧。我回來時,再不會使你生氣麵壁了。我在船上學得了反省,認清楚了自己種種的錯處。隻有你,方那麼懂我並且原諒我……我有了你,我相信這一生還會寫得出許多更好的文章!有了愛,有了幸福,分給別人些愛與幸福,便自然而然會寫得出好文章的。對於這些文章我不覺得驕傲,因為等於全是你的。沒有你,也就沒有這些文章了。”

?年過古稀時的沈從文,曾這樣地來評價自已:“我到北京城將近六十年,生命已瀕於衰老遲暮,情緒卻始終若停頓在一種嬰兒狀態中。”

正是這麼一個“情緒卻始終若停頓在一種嬰兒狀態中”的偉大作家,才使得他的《邊誠》裏有那麼一個“安靜和平”的世界,人人都有一副好脾氣,好心腸,很少橫眉怒對,劍拔弩張,絕無“一個個像烏眼雞,恨不得你啄了我,我啄了你”的緊張與恐怖。“有人心中不安,抓了一把錢擲到船板上”,而“管渡船的必為一一拾起,依然塞到那人手裏去,儼然吵嘴時的認真神氣:‘我有了口糧,三鬥米,七百錢,夠了!誰要你這個?!’”即便是妓女,都“永遠那麼深厚”、“守信自約”。

他寫出來的,都是真心希望的,不僅將這希望托囑給鄉親,也托囑給身邊的親人。《邊城》中在風日裏長養著的翠翠,“把皮膚變得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隻小獸物。人又那麼乖,如山頭黃麂一樣,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愁,從不動氣。平時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對她有所注意時,便把光光的眼睛瞅著那陌生人,作成隨時都可舉步逃入深山的神氣,但明白了麵前的人無機心後,就又從從容容的在水邊玩耍了。”

可愛的姑娘,既有早年裏在故鄉當兵時到瀘溪鎮見到的那個絨線鋪坐著的少女,也有與張兆和去嶗山作一日遊看見的那個奉靈幡引路的小女孩,還有他的九妹、他的愛妻張兆和,這些可愛而善良的人啊,進入了沈從文的視野就存留在心底,從此就再也不能抹去,久而久之,終於有了一個讓世人讚歎的翠翠。從這裏,甚至可以找到沈從文為什麼一直苦苦追著皮膚黑黑的張兆和的原因。

“任何一個作品上,以及任何一個世界名作作者的傳記上,最動人的一張,總是那人與人糾紛藤葛的一章。許多詩是專為這點熱情的指使而寫出的,許多動人的詩,所寫的就是這些事,我們能欣賞到那東西,為那些東西而感動,卻照例輕視到自己,以及別人因受自己所影響而發生的傳奇的行為,這個事好像不大公平。”沈從文如是說。

“長沙的風是不是也會這麼不憐憫地吼,把我二哥的身子吹成一塊冰?為了這風,我很發愁,就因為我自己這時坐在溫暖的屋子裏,有了風,還把心吹得冰冷。我不知道二哥是怎麼支持的。”坐在暖屋裏的張兆和擔心路途中的沈從文冷著,動情地向他問詢。

此刻,沈從文正跪在病床前,淚眼婆娑地看著床上昏昏然睡著的母親。終於能見到母親了,而且還說了幾句話。母親的目光裏閃著亮光,就象她年輕時那樣。大哥說:有多少年了,沒見母親這麼高興過。

可惜,真可惜!就那麼幾句話的時間,母親就又睡去了。“你途中太勞累,也去歇歇吧!”家裏人都這麼勸沈從文。他不願去歇,隻想呆在床前這麼一直看著母親。

“她已經睡了,你去歇歇吧!”

最後留下來的大嫂也這麼勸沈從文。他搖搖頭:“你去吧,就讓我一個人守一守媽。”

大嫂走後,他便跪下了,目光一刻也不曾離開母親那張臉。他努力地回憶著自己幼時的母親,回憶著慢慢走到今天的母親。天下人都會衰老,隻有母親不會,雖然皮膚不如原來的光鮮,雖然臉上有了太多的皺紋,雖然頭上換成了白發,很明顯,這一切都是假的,是時光老人的惡作劇,母親,還是原來的母親!

沈從文這麼想著,伸出手去,極小心地替母親擦去眼角的淚痕。我知道你在看著我,其實,這麼些年來,我哪一刻又不在看著你呢!

那淚痕似乎怎麼也不能擦得很幹淨,沈從文站起身,輕輕地離開母親,他來到廚房,打了盆熱水,替母親擦臉。他是那樣地全神貫注,那樣地小心又小心,一邊擦一邊回憶著小時候母親替他擦臉的情景。

母愛如天!我的母親,我怎麼就不能報答你恩情的萬一!

從中午一直到天黑,沈從文一直呆在母親的房間裏。大哥又來勸他去休息,並答應他母親一旦醒來就讓大嫂來告訴他。

沈從文戀戀不舍地離開母親,半小時後他走進離家不遠的一棟紅石塊圍著的大院,這兒就是老上司陳渠珍的家。

這時的陳渠珍,仿照閻錫山在山西做土皇帝辦法,在湘西也做了幾年“湘西王”,開始雄心勃勃地做一些改革,各行業也曾經迅速發展,使湘西一度出現辛亥以後最好的局麵,隻是時間稍久之後,舊式管理方法的弊病遂漸暴露出來,賦稅越來越重,匪患越來越重,百姓的生活日益艱難。沈從文回來目睹家鄉的貧困,在老上司麵前說了些自已的看法。

1906年畢業於湖南武備學堂並加入同盟會的陳渠珍,自然也想改變家鄉的貧困狀況,隻是在那樣的年月,他隻能把強大軍隊當成首要的任務,因為他知道自己身處的是個弱肉強食的世道。

陳渠珍盡管有這樣的認識,就在這年11月,當紅軍二、六軍團攻克永順縣城時,他還是被早就想控製他的湖南省主席何鍵改編,去做一個受製於人的國民黨十四師師長。不久,陳渠珍便在何鍵的嚴令下,在與賀龍、蕭克的十萬坪戰鬥中,死傷、被俘了三千餘眾,於1935年春,被坐觀其敗的何鍵以敗軍之將的罪責,令他交出兵權,去領銜“湖南省政府委員”“長沙綏靖公署總參議”等一類虛職。在這段並不很長的閑居生活中,不能帶兵的陳渠珍,對廿四年前從軍入藏結識藏女傳奇經曆的細細追憶後,竟然也寫成《艽野夢塵》一書。

或許,山環水繞中的居民,天生都有創作的天賦。

沈從文當時拜訪陳渠珍時得不到滿意答複,回到北平後,仍掛念故鄉的貧困百姓,尤其是擔心寒門子弟的讀書學習,便寫信給在湘西的弟弟沈嶽荃:“建議成立個小組織,設法資助有能力的家鄉貧寒子弟來北平求學。”

後來,沈嶽荃見了失業的師範畢業生劉祖春,還真聽了二哥的建議,約人籌集了40塊銀元,資助他到北平來求學。

劉祖春到北平後,開始在沈從文的安排下到北大旁聽,第二年便考進了北京大學曆史係。沈從文又教他寫稿,用稿費補貼生活。不久,常到沈從文家裏來往的劉祖春,這位新中國成立後的中宣部副部長,便與九妹相愛相戀了。

沈從文1934年1月7日離開北京,在路上走了半月,1月22日到家,由於與胡也頻、丁玲曾有深交,由於他發表過指責南京國民黨政府的文章,他被家鄉當局視為“危險人物”,在家停留4天,擔心連累家人,就又匆匆地離開了。在往北京的途中,他繼續給張兆和寫信:

“我讚美我這故鄉的河,正因為它同都市相隔絕,一切極樸野,一切不普遍化,生活形式、生活態度皆有點原人意味,對於一個作者的教訓太好了。我倘若還有什麼成就,我常想,教給我思索人生,教給我體念人生,教給我智慧同品德,不是某一個人,卻實實在在是這一條河。”

“這是桃源上麵簡家溪的樓子,全是吊腳樓!這裏可惜寫不出聲音,多好聽的聲音!這時有搖櫓人唱歌聲音,有水聲,有吊腳樓人語聲……還有我喊叫你的聲音,你聽不到,你聽不到,我的人!……在這種光景下聽櫓歌,你說使人怎麼辦。聽了櫓歌可無法告給你,你說怎麼辦。三三,櫓歌太好了,我的人,為什麼你不同我在一個船上呢?”

“鴨窠圍是個深潭,兩山翠色逼人,恰如我寫到翠翠的家鄉。吊腳樓尤其使人驚訝,高矗兩岸,真是奇跡。兩山深翠,惟吊腳樓屋瓦為白色,河中長潭則灣泊木筏廿來個,顏色淺黃……全河都是大石頭,水卻平平的,深不可測,石頭上全是細草,綠得如翠玉,上麵蓋了雪,而小船就在這左右是石頭的河中行走。”

沈從文用平實、細膩的文字,給心愛的人敘寫著來回途中的見聞感受:有河街、碼頭、木筏、吊腳樓,有漂灘、呼號、放蠱、篩鑼,還有船主、舵主、煙販、女巫。他將這些途中的景觀與自已濃濃的情感調融起來,敷上一層閑淡的色彩,悠悠然然塗在宣紙上,一幅美麗而完整的民情風俗畫就這麼展示出來了。

他後來說自已:“我人來到城市裏五六十年,始終還是個鄉下人,不習慣城市生活,苦苦懷念我家鄉那條沅水和水邊的人們,我感情同他們不可分。雖然也寫都市生活,寫城市各階層人,但對我自己作品,我比較喜愛的還是那些描寫我家鄉水邊人的哀樂故事。因此我被稱為鄉土作家。”

多虧沈從文有了與愛妻張兆和的那個約定,從來信誠守諾的沈從文,每天都要從北京與鳳凰的途中給張兆和寫下一至兩封信,回到北京,一趟34天的故鄉之行,竟有了近50封給張兆和的信劄。

這個曾經每月七塊三毛錢的勤務兵,自我調侃道,“這是我和藝術兩麵的不幸。究竟幸與不幸,並不需要我來下結論,一個窮人的兵,寫窮人的事,這是理所應當的。或許是準文豪準名士們太勢力,總是看不慣鄉下人……二十年前澧州地方一個部隊的馬夫姓賀名龍一菜刀切下了一個散兵的頭顱,二十年後就得驚動三省動員二十萬大軍來解決這個馬夫。”

每一份生活,都在積累財富,這或許是做作家的唯一好處。回到北京的沈從文,擠出些時間來,一邊繼續與《邊城》,一邊整理故鄉之行的信劄,不時地增添一些心裏想說的話。

“一個馬夫和一個兵,誰還敢輕視這兩個粗笨的莊稼人?所以那些有頭腦的知識分子和名士準名士,千萬別對麵前呆頭呆腦的莊稼人隨便報以蔑視,除非你們真得懂得相麵,知道這個莊稼人一輩子都無法有所作為。”

4月18日,這些信劄的第一篇《湘行散記——一個同我過桃源的朋友》在《大公報·文藝副刊》第59期刊出;4月25日,《〈邊城〉題記》也在《大公報·文藝副刊》第61期發表。

這篇作於4月24日的《〈邊城〉題記》中寫道:“對於農人與士兵,懷了不可言說的溫愛,這點感情在我一切作品中,隨處都可以看出,我從不隱諱這點感情。”

因為沈從文自己出身於“作品中所寫到的那類小鄉城”,他表示,“這本書隻預備給一些‘本身已離開了學校,或始終就無從接近學校,還認識些中國文字,置身於文學理論,文學批評,以及說謊造謠消息所達不到的那種職務上,在那個社會裏生活,而且極關心全個民族在空間與時間下所有的好處與壞處’的人去看”。沈從文堅信,自己的作品,“也許尚能給他們一種勇氣同信心”。

《邊城》與《湘行散記》用連載的形式逐漸刊出,在《邊城》的結尾,沈從文意味深長地寫道:

“可是到了冬天,那個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個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夢裏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的年青人還不曾回到茶峒來。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就在這展示著沈從文旺盛生命力的1934年,他的創作走向了成熟,《邊城》、《湘行散記》,還有在這年12月也由《開明書店》初版、1932年暑假於青島寫就《從文自傳》,這些閃耀著作家藝術才華的著作,出版後頗受好評,被周作人、老舍這樣的大文人,列入“1934年我愛讀的書”榜單之首。蘇雪林、劉西渭等,也都不約而同地撰文,肯定了沈從文的創作。

“作者以恬淡、平和之心,擁抱著故國的山水。你讀他的書,心會跳動起來,升騰於純粹的靜觀之中,感到了廣闊與巨大,相信了純情的力量。”

“看沈先生的文章,自然想來穿越這鋼筋水泥築成的城市,到淳樸的地方,去體味一下鄉村的情結,去蕩滌一下浮華的塵埃,去領略一下湘西的風景。”

除他們那些名人學者,普通人也紛紛地來抒發自己的讚揚,汪曾祺後來說:

“沈先生對文學的社會功能有他自己的看法,認為好的作品除了使人獲得‘真美感覺之外,還有一種引人向善的力量。從作品中接觸另外一種人生,從這種人生景象中有所啟發,對人生或生命能作更深一層的理解’。沈先生的看法‘太深太遠’。照我看,這是文學功能的最正確的看法。”

這年的6月25日和1936年4月9日,沈從文還兩次寫信給胡適,希望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能撥出一點款,來支持新文學事業。

“正因為現代中國文學對於中國青年人的思想問題關係十分密切,國家對這事除了消極禁止以外,從不積極獎勵,一切文化學術機關又因主持者的拘迂與淺見,更把它除外。”沈從文這樣地來闡明自己要撥點款的理由。

1934年,是沈從文聲名鵲起、氣撼文壇的一年,最遺憾的是在這年的2月13日他失去了親愛的母親黃素英,或許是上天要給他一些安慰,在這年的11月20日,他有了長子龍朱。在兒子出生的第三天,他向胡適報告了喜訊:

“母子均平安無恙,足釋係念。”

三四、與丁玲走不同的路

因為沈從文的緣故,西城達子營空前的熱鬧起來,一家人正用早餐時,就有人敲門了。

進來的是一位穿件藍布長衫略顯瘦弱的青年,張兆和讓九妹看著龍朱,自已前去開門,待青年進屋,沈從文己經放下碗,微笑著對青年說:“王西彥,這麼早,坐下吃點。”

九妹便拿來個碗要給客人舀稀飯、拿饅頭,青年連忙擺手說:“吃過了,我剛寫了篇稿子想給先生看看。”

“這麼勤快。”沈從文說著起身,帶了王西彥去書房。

外麵又有人敲門,這回不等張兆和去,九妹滿臉帶笑地早跑到門邊。她雙手把門打開,看見果然是劉祖春,便極溫和地說:“你來啦,先吃點東西吧。”

劉祖春看一眼九妹,臉兒興奮得紅紅的,笑了笑又忙把目光轉向在一旁早餐的張兆和與張充和,十分友好地點點頭。

早在湘西時,在沈家看到過九妹那張與丁玲合影照片的劉祖春,就暗暗地為自己家鄉的女子這般的美麗稱奇,到了北京,見到九妹,更是心向往之。

九妹已經大了,這年足足23歲,早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張兆和剛嫁沈從文不久,就費了一番心事把九妹介紹給在燕京大學心理係任教的夏雲(夏斧心),隻可惜二人交往了幾次之後,這心理學的教師終沒能讓九妹動心,倆人的關係終是不了了之。

作為嫂子,張兆和自然還要為九妹操心,正好劉祖春來了。因為沈從文的那份善心他有幸到了北京後,就一直往沈家的28號院鑽,故然是貪戀沈家寧靜和諧的氣氛,對九妹的愛意漸漸就成了主要原因。

沈從文和張兆和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對這個雖然窮困卻非常聰慧向上的青年充滿好感,都十分樂意來成全他二人的好事。在兒月前春天時的一個美麗黃昏,沈從文一家曾帶上劉祖春去中山公園散步。

“大家一起在回廊上坐了一會兒,沈從文與張兆和就借故走開了,把九妹和劉祖春單獨留下。兩個羞澀的年輕人在黑暗中誰也不肯先說話,這時一起遊客嘻嘻哈哈走過來,他們急忙跑開了。”

這次因為遊客的緣故他們跑開了,從此卻把心聯在一起了,雙方雖然都不挑明,心裏卻都有了一份默契,一份思念對方的甜蜜。十多年後,做了中央宣傳部副部長的劉祖春回憶與九妹初次相見時的情形,仍一往情深地說:

“我第一次去沈家,從文的妹妹沈嶽萌從東屋晚出來一步,掀開門簾,站在那裏微笑,看著我這個剛從家鄉才到北京的同鄉年輕人,我的心卟卟直跳……後來每到周末必去沈家,作陪的總是九妹。她喜歡聽我和沈從文談話,有時自己也發表意見,每次我聽著都很溫馨。”

跟沈從文一樣最喜歡成人之美的張兆和,曾多次勸九妹把與劉祖春的事給定下來,九妹雖然點頭,卻總是沒有結果,這一次張兆和想再給九妹個機會,對四妹充和一使眼神,倆人帶了龍朱出門去散步。

院子裏一時靜了下來,偶爾傳來書房裏沈從文與王西彥的一兩句並不清楚的談話。九妹一雙美麗的大眼望著劉祖春,似乎要說出什麼時又一笑垂下頭去。劉祖春明白九妹要說什麼,更明白那話本來就該由自己來說,於是輕咳一聲,為自己壯壯膽,準備開口。

就在這時候,又有人敲門,九妹滿臉帶笑地去把門打開,進來的是蕭乾,沒談上兩句,朱光潛、靳以、李健吾、卞之琳等,便陸陸續續都來了。

沈從文1933年9月接手《大公報·文藝副刊》後,9月23日第一期便問世,以後每周兩期,都由他一人主編。因為又要協助楊振聲編小學教科書,自已也很想多寫些東西。從1935年9月起,為扶持蕭乾,就讓他來與自己合編《文藝副刊》,每周出四期。到1936年4月,幹脆由蕭乾一人署名,沈從文隻暗中參與編輯與組稿,作蕭乾事實上的“顧問”。

因為沈從文的人脈,《大公報》文藝副刊作家陣容實力十分雄厚,經常在該刊上發表作品的,既有“五四”時期就已經名滿京城的朱自清、冰心、蹇先艾、廢名、許欽文、王魯彥、楊振聲、周作人、馮至、淩叔華、俞平伯等,還有和沈從文差不多同時出名的巴金、張天翼、朱光潛、李健吾、陳夢家、老舍、林徽音、林庚、靳以等,再有剛剛嶄露頭角的青年作家如何其芳、李廣田、卞之琳、麗尼、陸蠡、沙汀、艾蕪、蕭乾、荒煤、嚴文井、田濤、王西彥、蘆焚、方敬、陳敬容、辛笛、孫毓棠、高植等,其中,左翼作家與進步的民主主義作家占有壓倒的優勢。

結果,沈從文在北平的寓所,就成了作家往來聚會的一個會堂。常來得,還是給《大公報》文藝副刊投稿的文學青年。

書房裏,沈從文聽到外麵的聲音,知道是有許多客人來了,便將已經看完的王西彥剛帶來的稿子放在桌上說:“很好,我改改,轉給《小公園》或《國聞周報》發出來。”

“感謝先生!”

“你寫了不少了,編個集子如何?”沈以突然用征詢的口氣問。

這自然是年輕作者求之不得的事情,王西彥感激萬分地望著沈從文,眼圈紅紅的。王西彥的第一個短篇小說集《夜宿集》,就這樣由沈從文

取了書名推薦給商務印書館出版了,他冒出文壇後,又寫了不少農村題材和知識分子題材的長篇小說,成為著名小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