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起落座,我坐在父親旁邊,寧袖嫣坐我旁邊。其餘除了顧叔叔和父親,便也是一些跟顧叔叔年齡相當的文人前輩。隻聽一人說道:“我們倒是先擬個題吧?”另一人說:“大家看這柳絮翻飛,倒是別有一番意境,不如就詠柳絮吧?”
父親搖頭說道:“我一屆老儒生,作詩不是我的長處,不如我來限韻,你們來聯詩吧?”眾人默許。父親又繼續說道:“從我這邊順數過去,顧先生排第五,那就五言律吧,韻嘛,如今已是深秋,那就以秋字為韻吧。”大家都說好。
隻聽一人起了個頭,說道:“天涼好個秋。”
另一人接道:“卷起多少愁。”
又一人接道:“起風獨舞秀。”
又一人接道:“飛絮何時休。”
到顧叔叔了,他接道:“空掛千千宿。”
眾人開始說道:“這韻實在險啊,看來要詞絕了。”
隻見寧袖嫣接道:“逐隊圈成球。”
又一人接道:“草木也知愁。”
各人抱怨聲四起,竟無人接得下去,我沉思了一會,接道:“憑爾忍淹留。”
眾人聽了,不禁嘖嘖稱奇。說道:“沈世兄,令嬡這句實在是好啊。”
顧叔叔也對我點頭稱許,說道:“寧姑娘那句新鮮,宛兒這句意境好,兩位才女果真名不虛傳啊。”說完嗬嗬笑起來。
於是大家又舉杯共飲。
臨別之際,大家在樓下紛紛向顧叔叔告別,氣氛倒是有些傷感。我掛念著納蘭公子的書信,但是父親在側,隻得欲言又止,顧叔叔似乎看穿我的心事,對父親說道:“寒山兄,宛兒冰雪聰慧,我希望她日後萬萬不可丟了學問。我既跟她投緣,日後若有個好文章,可否書信與她呢?”父親哈哈笑道:“先生若真願意,沈某感謝都來不及,隻怕是我這個丫頭的主意吧?”我不禁嗔了句父親,內心倒是狂喜不禁。顧叔叔果然聰明,知道我牽掛納蘭公子的書信,因此又向顧叔叔投了個感激的微笑。
顧叔叔說完跟我們揮手作別了。我跟父親目送他走遠了,方轉身離開,突然一瞥間,發現攬月樓二樓的窗戶旁也有個人在目送著顧叔叔的背影,細看卻是寧袖嫣。隻見她立在窗前,殘陽映照在她白皙的臉容上,分外落寞孤獨。我心裏一動,心裏疑惑起來,但見她隻出了一會神,便轉身走了進去。
秋去冬來,冬盡春來。我一直沒有接到顧叔叔和納蘭公子的信箋。不知不覺已到了康熙二十一年三月。
我仍然在院子內的秋千上悶坐著,想起一年前的那個午後在跟拂曉嬉笑打鬧被路人聽見的事情,不由得笑了。那天拂曉說我:“小姐立誌想做李清照,想求得個趙明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想想如果納蘭公子出身不是在滿族貴胄裏,而是普通江南人家,那我們大概可做誌趣相投的知己了。想到這不由得滿臉滾燙。
拂曉跑進院子,邊跑邊叫:“小姐,你的信來啦!”
我頓時從秋千上跳了下來,飛快從拂曉手裏取過信,忙打開看:
“肅肅花絮晚,菲菲紅素輕。三月景,宜醉不宜醒。不知江南庭院秋千架下,是否還能聽到牆內佳人的笑聲?適逢皇上諭旨在江南成立詩局,刊刻《全唐詩集》,發揚漢族文化,欲派吾前往為監察使,不日將至,望借此機緣能見卿麵。”
我心內狂跳,原來一年前在牆外走過的那個行人背影,居然就是他!
原來我們不僅僅在那天晚上見過麵,在世上的某一天,他從千裏之外的京城路過江南,在江南路過某個巷子某個院子旁,在路過院子的某一瞬間聽到了秋千架下的笑聲時,上天早已讓我們遇見了。
我為一年前的這個偶然開始雀躍萬分,心裏居然狂喜不禁。握著信,我拉著拂曉的手說道:“走,我們告訴寧姐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