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個人,真是個好心腸的感恩知德的人物,一旦肚子裝滿了珍饈美味,他的性情就會按照同樣比例開朗起來,他的興致也是愈吃愈高,這就像有些人在喝酒時的情形一樣。當時,他一麵吃著,一麵就不由自主地骨溜溜地轉著大眼向四周掃射,盤算著有一天,他也許會成為這一切幾乎難以想象的奢華同光彩的場合的主人,想到這裏他就不由暗暗得意地笑了起來。接著,他又想到,怎樣用不了多久,他就會丟開那座學校,當著漢斯.凡.瑞柏爾同其他的每一個吝嗇東家的麵彈一下指頭,以及怎樣把那些膽敢稱他為同道的吃四方的學究們,一腳踢出門外!

老巴爾斯塔.凡.塔賽爾在他的客人中間走來走去,他臉上充滿了稱心得意的神氣,麵團團的,興高采烈,就像秋天的月亮一樣。他的殷勤招待的動作很簡短,但也很生動,僅僅限於握一下手,拍一下肩膀,哈哈大笑一聲,然後就竭力勸客人開始大吃,自個兒動手。

這時候,公用室,或者說,大客廳裏,已經傳來了奏樂的聲音,招呼大家前去跳舞。樂師是一個灰白頭發的老黑人,半個多世紀以來一直在這一帶沿街賣藝。他的樂器和他本人一樣衰老,一樣受盡了折磨。大部分的時間,他隻拉著兩三根琴弦,拉一下弓子點一下頭;頭幾乎彎到了地麵,每逢又一對新舞伴開始跳起來,他就跺一下腳。

伊卡包德對於他的舞蹈,也和他對自己的歌喉一樣自命不凡。他的四肢,他的每一絲肌肉,可以說沒有一處是閑著的。隻要瞧見他那鬆垮跨的架子全體飛舞起來,吱吱咯咯地滿屋子轉,你準會認為那是聖.維塔斯(14),天賜的舞蹈祖師,親自在你麵前表演來了

。他簡直成了全體黑人最欽佩的人物,因此,田莊裏和附近人家的黑人,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湧到這裏來,象一座座用亮光光的黑臉堆成的金字塔似的,站在每一個門口和每一扇窗戶外麵,他們瞅著這種情形,都樂得不得了,白眼珠骨溜溜地亂轉,一個個咧著大嘴,嘴角幾乎碰到了耳根,都在那兒露出一排排的白牙齒直笑。這怎麼能叫這位管教頑童的打手不渾身是勁,不快活呢?他的舞伴正好是他心上的美人,她看到他那種種充滿熱情的眼色,每次都是用優雅的微笑作為回答。而布魯姆.骨頭,卻在熱戀和嫉恨交迫的沉重打擊下,隻好獨自坐在一個角落裏懷恨不已。

注(14):聖.維塔斯(St.Vitus),古代西西裏島上的一個貴族的兒子,曾經害過一種四肢狂舞的病,後來為基督殉難。西方迷信的人認為他是這種瘋病的救主,就把這種病稱作聖.維塔斯病。歐文在這裏是嘲笑伊卡包德的瘋狂。

跳舞結束之後,伊卡包德就給一群更為賢明的人吸引了過去,他們和老凡.塔賽爾正在走廊的一端坐著吸煙,一麵閑扯著早年的情形,一麵拉雜地講起大段關於戰爭的故事。

這附近一帶,在我說這句話的那個時代,是一個最幸運,充滿了曆史掌故的偉人的地方。戰爭時期,英國和美國兩方的戰線曾衝到它附近;因此,過去它一直是盜匪橫行的地方,受著難民、牧場保鏢以及各種邊疆騎士的騷擾。時間過去的不多不少,正好可以使每一個講故事的人給他的掌故添上一點恰如其分的想象,以及在記得不大清楚的時候,索性把自己說成每一項豐功偉績中的英雄。

這裏可以聽到道夫.馬特林的故事,他是一個高大的荷蘭人,一把大胡子黑中透藍。當初,他幾乎從土壕裏的一門老式的、放射九磅重炮彈的鐵炮,打中了一艘英國戰艦,可惜他那門炮放到第六發就炸壞了。還有一位老紳士,不過他的姓名卻不便說出—他是一位非常有錢的老爺,不好隨便評論—這個人,在懷特平原(15)的戰役裏,他曾經用一把小劍擋開了一顆毛瑟槍的子彈,以至於他當時的的確確覺得子彈是嗖地一聲繞過劍鋒,從劍柄旁邊斜飛過去的。其中還有幾位也在戰場上樹立了同等偉大的豐功偉績,簡直沒有一個不相信:為了使得戰爭能夠歡歡喜喜地結束,他自己曾經起過很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