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飲酒作樂的人漸漸散了。上了年紀的農民都把他們的家眷聚攏來,坐上了馬車,轔轔的車聲在空曠的路上和遠處的山上久久不息。有些姑娘跨上他們心愛情郎的馬鞍後麵的坐墊。她們的輕快的笑聲,摻和著馬蹄的“得得”聲,沉著靜悄悄的山林傳來一片回音,聲音越來越弱,漸漸地就聽不見了--而剛才一片喧嘩熱鬧的場麵,也就隻落得處處沉寂蕭索了。當時,伊卡包德稍微留連了一下,因為按照農村裏的情郎的習慣,他得跟那位將來要繼承家當的姑娘說幾句私房話;他覺得已經有了十分把握,現在他已經登上了成功的大道。至於會談的經過,我不敢亂說,因為我實在不知道。

不過,從有些地主看來,我又恐怕一定是出了什麼岔子,因為他的確是待了不大一會就出來了,而且神色相當的沮喪,一直耷拉著腦袋。哎,這些女人呀,這些女人!難道那個姑娘又在玩弄她的什麼風情手段嗎?難道她先前鼓勵這位窮學究,隻是為了把他的情敵降服的牢牢的嗎?難道這是一種詭計嗎?知道這種事情的,也隻有老天爺,絕不是我!總之,隻要一句話就夠了,後來伊卡包德偷偷溜出去的時候的神氣,與其說是像偷了美人心的拐子,還不如說像一個偷雞賊。

他一點也沒有像往日那樣左顧右盼地注意他一向垂涎的農家的富裕環境,他隻是筆直地走向馬廄,拳打腳踢狠狠地給了他那匹馬幾下子,毫不體貼地把它驚醒過來,也不管它在舒坦的宿舍裏睡的正甜,正在夢見玉米和燕麥堆成了一座座大山,山穀裏遍地都是牛草和苜蓿。

這時正是魔影幢幢的深夜,伊卡包德心情沉重,垂頭喪氣地一路趕緊回家,這是一條貼著高山側麵的小路,矗立在逗留鎮的上空,當天下午他從這條路來的時候,就別提有多高興了。天時和他本人一樣地陰鬱淒慘。塔班湖在離他腳下很遠的地方,展開了它那昏暗朦朧的荒涼的水麵,偶爾隻見一艘單桅帆船的高高的桅杆,悄悄地停泊在山腳下。

在這死沉沉的深夜,他幾乎連哈得遜河對岸狗吠的聲音也聽的出來,但是,聲音非常模糊,非常微弱,隻能使他想到他和這位人類的忠實伴侶隔的很遠。偶爾,還會有一隻無意中醒過來的公雞,拖長著調子咯咯地一叫,聲音好象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從遠山叢中的什麼農舍裏傳來—可是,這隻象他的耳朵在夢裏聽到的聲音。附近連一點有生意的痕跡都碰不到,隻有偶爾蟋蟀的一點悲鳴,或者一隻大青蛙從附近的沼澤裏發出咕嚕咕嚕的喉音,好象睡得很不安穩,猛然從床上翻了個身。

他下午聽到的那些妖魔鬼怪的故事,這時候一下子全湧進了他的回憶。夜色越來越黑暗,星星似乎在太空裏顯得更深遠了,急雲有時把它們遮得一點看不見。他從來沒有感到象現在這樣孤單,這樣淒慘。此外,他又正在走進故事裏常常有鬼怪出沒的那個地方。路中央有一株碩大無朋的鬱金香樹,象巨靈似的峙立在附近的其他樹木當中,仿佛一座分界碑。

它的枝子上盡是癤子瘤子,奇形怪狀,大的可以當作普通樹木的樹幹,看看彎到了地麵,卻又升到了半空中。這株樹還和不幸的安德烈的悲慘遭遇有著許多牽連,當初,他正是在這附近被俘虜的,因此,大家也就一直把它也叫作了安德烈少校之樹。

一般的老百姓看到它,總是抱著一種摻雜著尊敬和迷信的心情,這裏麵一部分是出於對它的不幸的同名人的同情,一麵也是因為大家講起關於它的故事,裏麵總是提到許多見神見鬼的怪事通陰風慘慘的悲歎。

伊卡包德一走近這株可怕的樹,就開始吹起了口哨。他覺得有人在回答他的口哨—其實,這不過是一陣疾風從枯樹枝當中蕭蕭掃了過去。等到他走近了一點,他又以為他看見樹當中掛著什麼白的東西;他停下了腳步,也停止了口哨,仔細一瞧,才看出那地方是給閃電打掉了一層皮,露出了雪白的樹身。突然間,他聽到了一聲悲歎,他嚇得牙齒不住地打戰,膝蓋不停地拍打馬鞍,其實這不過是一根巨大的樹枝,給一陣風刮得搖擺起來,擦著另一根也在搖擺的枝子罷了。他安全地走過了這株大樹,可是,前麵已經埋伏了新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