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有什麼用!”
“人家是大學生呢!”老蔡說,“什麼大學嘛,好像是研究生……”
他當然沒法搞清楚。但又怎麼樣?我又甩甩手。老蔡仍說:“這樣的人是有奔頭的,文憑應該算過硬的了,把女兒嫁給他……”
他說“嫁”,我的心又被紮了一下。我叫:“什麼嫁不嫁的!操!”
扭頭就走。我與其是抗拒老蔡,勿寧是在抗拒自己。我怎麼會去聽老蔡說這些荒唐話呢?
老蔡的聲音一直像魔鬼一樣纏著我。我揮之不去。晚上,我瞧著女兒,覺得她可憐。她怎麼說我,都是氣話,女兒童言無忌,做父親的,怎麼會去計較?她沒吃沒喝,再加上白天折騰,完全熟睡了。她還不知道,大人在動那個心思。我當然知道自由婚姻的可貴,自由戀愛是美的,我自己當初也是自由戀愛、結婚的。隻是這是我的女兒。難道隻許我娶別人的女兒,不允許我的女兒被別人娶?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半夜裏她醒來,我摸她,她躲。她已經跟我不親了。我答應她,隻要她吃東西,別的條件都好談。她說就是要見佐佐木。這我早料到,我說,這再說,可以先答應別的條件。她不幹。小孩就是小孩,給她鼻子就上眼。她反而更凶了。她說不見到佐佐木,什麼條件都不要。我也火了,叫:
“你以為我願意給?你給我放明白點!告訴你,除了你死了,才讓那日本人來吊唁!”
女兒居然蹭地站起來。我立刻反應她要跑走。不料她卻一頭往冰箱撞去。她昏過去了。
她連夜被送到附近的醫院。到了醫院,才記起,我已經黑了身份。好在醫院不查我的身份,隻看女兒的《保健證》。她上學時,我給她做了的,預防她生病。這下真派上了用場。不但如此,一打點滴,她的體內也可以補充營養了。她不吃也不怕了。可是這不可能長久下去,她一醒過來,就會不肯的。她最終還得回去,一回去,一切就又重新開始了。倒希望她永遠昏迷著。不如讓她死。
我為自己這念頭感到可怕。但這是實在的。我沒有辦法。
大家看醫院沒有查我的證件,也敢來了。老蔡也來了,說要為我值夜。我不要,他就點著煙,陪著我說話。他又說到了嫁。“隻有這樣,才能拴住她。”他說。
拴住她?這讓我心動。可是也應該由我來拴住。可是我明顯拴不住了。
我真希望把她吞進我的肚子裏,讓她在我的肚子裏活著,我用我的血、我體內營養養活她。我們同體,自產自銷。再沒有外人可以插腳了。即使我很難受,我很辛苦,即使我拿出全部的能量,即使我會死,但畢竟我們是在一起的。誰讓我們都苦命?
老蔡熄滅了煙,說要回去睡覺。他起身,伸了個懶腰。我突然感覺自己硬撐著的身子架好像要崩潰了。
我渾身無力。我感覺好像要死了。我下意識要去拽女兒,可是我抬不起手來。我渾身發冷。沒有了我,我女人會怎麼樣?我後悔我沒有在這之前把女兒處理掉。
對,索性讓她死!然後我也死,一起幹淨。
鹽水順著透明塑料管進入針頭,進入她的體內,她的生命就是這樣漸漸被拉回來的。假如把針頭拔了,那就會相反。四周沒人。我摸著女兒的頭:
“女媧啊,別怪爸爸狠心,爸爸是沒有辦法啊!爸爸都是為了你好!”
猛地把針頭拔了。驀然,我意識到,女兒將會這樣離去了。一陣慌張。可我不會紮針,沒法把針頭再紮進去。我跑出去,要叫護士。護士在洗東西,水嘩嘩地響。這場景把我拉回了現實。但難道我還要回到無奈之中?這就是現實!把她救活了,她照樣還要絕食,照樣也會死去。
我感覺女兒身體慢慢癟下去了,單薄得像一張紙。我有一種快要解決的感覺。就像看著被絕症折磨著的親人,我們一邊不忍他死去,一邊又在心裏祈禱他解脫:好了,好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