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 (19)(1 / 2)

陸四子冷笑道:“這倒是個好借口,愛國!即使是我們這種人,也不敢說自己不愛國。這是……‘政治上正確’?但是台灣人為什麼要台獨?你難道還不清楚嗎?‘六·四’後,不但台灣,就連香港澳門都思變,誰能再相信所謂的承諾?誰能坐視自己被投入專製的監獄?當然這跟你無關,你不在香港,也不在澳門,不在台灣,你可以當看客,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何況生意人唯利是圖呢,有奶便是娘。但是也要看看,這奶是誰的奶,這娘是什麼娘!你有了奶,就因此可以鄙視王先生他們了?你想到嗎?他們是在什麼樣處境下生存的?他們所以這樣,是因為什麼?你們就沒有責任嗎?你們,日本,美國,就沒有責任嗎?”

菅原道:“不要期待誰是慈善家,這樣期待就容易出問題。沒有共同的道義,隻有共同的利益。日本也同樣。這是思考問題的基本出發點。但也並不是唯利是圖,隻是尊重客觀事實,客觀事實上中國已經強大了,成為不可忽視的存在。對一個客觀上已經存在的對象,選擇對話,而不是漠視或者對抗,應該是明智的。實實在在做些事情,而不是情緒化,意氣用事。不是我說你,你就喜歡一蹴而就,不願意踏踏實實做點事,一點是一點。你其實很懶惰,正如你女兒所說,你不愛洗襪子。你把生活過得亂糟糟,某種程度上也是你自己的問題,當然,這是題外話……口號誰不會喊?問題在於實現啊!你其實也是意識形態化,不過是反向的意識形態。都是在一個對抗的模式裏。一個集權政體固然是可怕的,但是更可怕的是對抗,曆史上不就是這樣子嗎?冤怨相報,永無盡期。統治者壓迫人民,人民也想推翻統治者,當皇帝,人民也被毒害了,被鬥爭和仇恨的邏輯死死纏住。到了新世紀,我們難道不應該有新的思路嗎?和解、融合……”

“‘融合’?”陸四子挖苦道,“還是這個論調!你一個外國人了解什麼中國?雖然你是東洋問題專家,你了解中國?”

“即使我不能非常深入了解中國國內,但我了解在整個東洋格局中的中國,也了解在整個世界格局中的中國,了解整個世界格局中的東洋,包括日本。在世界格局中,日本也處在被壓迫之中。日本並不是一個‘正常的國家’,沒有軍隊,在核威脅下沒有核反擊能力,在聯合國沒有發言權,隻能出錢當‘冤大頭’,連過問的權利都沒有,還有美國的軍事控製,政治壓迫,經濟壓榨,比如之前的‘大米風波’。日本是稻穗國家,大米對日本來說有十分重要的意義,美國卻要讓日本開放大米市場,但一旦開放,日本就要麵臨農業衰敗,農民要破產。你知道,日本種稻米的農戶平均年收入隻有100萬日元。但是美國一定要你這麼做,弱者隻能付出犧牲。”

“犧牲!”我叫起來,“所以你要我們也付出犧牲……”

“弱者當然得付出犧牲……”

“你們當然能犧牲,”我叫,“慰安婦什麼不能犧牲?”

菅原愣。我繼續道:“你們自己當慰安婦,也要我們當慰安婦!”

他似乎還不明白。我索性說:“所以你們拐走我的女兒,當慰安婦!”

“你女兒,不是走失了嗎?”

“是被你們日本人拐走了!”我說“拐騙”,產生了震撼的效果。菅原驚愕得目瞪口呆。我瞅著他,感到很解氣。“要是你女兒被拐走了,至今不知道被拐到哪裏……你會怎樣?”

陸四子慌忙瞥了瞥他女兒。作為父親,我了解他的心理。他轉身拍了拍我肩膀,指菅原:“他沒有女兒,他當然會說,融合,”他做了個具有性意味的動作,“操!”他說。

我沒想到他也會說“操”。他的神情,與其是憤怒,不如說是得意,他終於抓到了降服對方的致命武器了。他顯得異常興奮,屁股完全離開了座位。他大聲叫:“你看看,這麼個父親,他的女兒被人拐走了,你了解他的心嗎?你們日本人不是很會說將心比心嗎?他沒有女兒了,至今下落不明,他又是黑戶,不敢報警。這麼一個可憐的父親,你讓他如何去理解你的融合?把強奸當作融合!”

他居然如此鮮明說出了“強奸”一詞。把強奸這樣極度罪惡作為談論點,讓對方任何申辯都顯得麻木不仁。真狠!我被戳痛了。這個陸四子為了他自己的勝利,不惜利用我的痛苦,不惜踐踏我。好在我也在找尋踐踏,就好像傷口尋找碘酒,讓它更痛,痛到頂點,反而可能達到抵禦的目的了。他又說:

“你知道‘強奸’,意味著什麼嗎?”

菅原道:“我當然知道,作為一種惡性案件……”

“你不知道!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你還把它當作一個案件,當做冰冷的研究對象。強奸首先不是肉體事件,而是精神事件……”

菅原道:“我預感到你就要說出‘道德’這個詞來了——因為我道德,因為我正義,我絕不能同流合汙?這讓我想起喬治·維加萊洛,他說,在法國大革命前的王朝時期,強奸的罪惡常被認為是道德宗教上的,這是案件審理的基本原則。審理性侵犯案件時,從來不從心理上來分析,他們隻重結果:你最終被奸汙了,你必須對你的行為負責,即使你是被迫的,你迫於無奈。女人的內心世界、生理結構引不同引起的心理活動,因身單力薄而表現的無可奈何,所有這些,在王朝時期的刑法文書中很少、甚至從來不被提及,法官們要看到一個堅貞不屈、任何時候都頭腦清醒的靈魂,一個純粹道德的靈魂。我不知道王先生的女兒是否被強奸了,我不知道她的感受,我們就用道德來衡量她,這豈不是對她更大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