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經營著他們的小日子。為了不讓別人幹擾他們的空間,他煞費苦心推辭了許多應酬。他需要編理由,但他不會撒謊,對這麼一種人來說,編造更是件困難的事。但是他還是勉強編了下去,比如有什麼事要做呀,自己身體不舒服呀,父母來了呀。但是他們的空間還是被幹擾了,他母親真的來了。
他知道父母不會同意跟她的關係,所以瞞著他們。他慌了。她倒不怎麼慌。她知道他的父母不喜歡自己,知道他們不喜歡中國人,但她覺得自己跟他們所看的中國人不一樣。她確實也對他們兩個印象不好,但她想,自己既然愛他,就要愛他的父母。隻要以誠相待,他們總會接受的。日本人不是很講“誠”嗎?但是他覺得她還是先回避的好,把她安置在附近的一家旅館裏。好在隻是他母親一個人來,他父親還在福岡,她不可能在這久呆。但沒料到,他母親一呆就是兩星期。
她是來給他提親的。他回答,不想這麼早考慮婚姻的事。或許是因為他態度太堅決了吧,還或許老人家嗅到了他家裏的氣味。住過女人的家,是不可能沒有女人氣味的。老人家懷疑了,懷疑他還在跟我來往。盡管他否認了,但是他是個不會撒謊的人。
老人家終於走了。但他們的日子變得不再安寧。他母親天天給他打電話,打到家裏,白天也打。他們明明知道他白天去上班,不在家,居然還往家裏打,目的就是套她來接電話。他讓她千萬不要接電話,無論哪裏的電話。這樣她就連他的電話也不敢接了,或許還會有她中國母親的電話呢,沒有來電顯示。他索性給她配了手機。
到了晚上,他母親電話來,他接,她就屏住呼吸,在一旁聽。有事,也躡手躡腳。對方大概也猜想她就在邊上,就故意說些刺激她的話。他就把她推到別地方去,不讓她聽。有一次她聽到他母親說,你這樣跟那個中國女人結婚了,生了孩子,算日本人,還是中國人?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過後她還跟他開玩笑說:
“算國際人吧!”
平時,他喜歡說“國際”。“國際和平”、“國際主義”、“國際貿易”、“國際金融”什麼的,“國際法”,她也是從他那裏知道的。確實,國際,多麼激動人心的詞,不分彼此,她特別喜歡這種融合在一起的感覺。包括她跟他講日語,他跟她講漢語。有一次周傑倫來日本開演唱會,在武道館用日語說:“武道館,いいですね!”還唱了日文歌,讓日本人很感動,媒體紛紛專門報道此事,據說有不少日本女孩徹底成了jay的粉絲。她也很激動,也成了還說周傑倫jay的粉絲,還說周傑倫的日語說得比佐佐木漢語好。他說:“這怎麼能比?”
“就是對你跟他不能比啦!”她故意說。
他辯:“我是說,他說的是日語,我說的是漢語,怎麼比法?”
“那就比唱歌,你唱中文歌!”
“嗬嗬,我又不是歌手,我又不是動嘴的?要比就比腦袋!”
他確實腦袋好,名牌大學畢業。想想,要是生出的孩子,既有他的優點,也有她的優點,有多完美。他說:
“腦袋要像爸爸,長相要像媽媽。”
她同意,她也以自己漂亮為榮。
但是他們離結婚還遠著呢,不要說她的身份問題,他家也一再騷擾他們。他父親打來電話,要他回福岡去,讓他在他父親的企業做事,以後接管這企業。
他沒有兄弟,假如有,即使他是長男,也有推托的理由,讓弟弟繼承父業。而且經濟不景氣,你自動放棄,別人還求之不得。但是他是獨生子,他不能讓父親的家業無人接管,而且他母親又說他們兩個老了,身體不好。這是他們甩出的殺手鐧。他猶豫了。見他幾天茶飯不思,追問他,她才知道他父親來了這個電話。其實他所以肯告訴她,多少也有希望她理解的意思,理解他處境很難。可她怎麼能沒有他?她任性,她沒有說任何理解他的話,還哭了。他反而回頭安慰她,說他不可能回福岡去。
那邊電話頻率更高了。有一次他們還在電話裏都吵了起來,她聽見他父親在那邊大聲咆哮,罵了什麼,她聽不懂,那些罵人的話她經常不懂,而且是福岡那邊的口音。
他的父母又跑來了,這下是兩個人一道跑來。她隻得又躲到旅館去。她想象著他們鬧得很厲害,又不敢打電話給他,隻得等他電話。她不能完全明白他們為什麼那麼排斥她,她沒做壞事,也許是因為自己父親和他們吵過,那也是她父親的事,又不是她,為什麼要帳算在她頭上?當然她知道也許還因曆史原因,他父親和自己的父親為此吵過,但如果一定要計較這,也是日本人對不起中國人。那天自己父親和他父親吵的,她並沒有完全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