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元稹 白居易(1 / 3)

第十六章 元稹 白居易

九世紀的初期——元和長慶的時代——真是中國文學史上一個很光榮燦爛的時代。這時代的幾個領袖文人,都受了杜甫的感動,都下了決心要創造一種新文學。中國文學史上的大變動向來都是自然演變出來的,向來沒有有意的、自覺的改革。隻有這一個時代可算是有意的、自覺的文學革新時代。這個文學革新運動的領袖是白居易與元稹,他們的同誌有張籍、劉禹錫、李紳、李餘、劉猛等。他們不但在韻文方麵做革新的運動。在散文的方麵,白居易與元稹也曾做一番有意的改革,與同時的韓愈、柳宗元都是散文改革的同誌。

元稹,字微之,河南人,本是北魏拓跋氏帝室之後。他九歲便能作文,少年登“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他為第一,除右拾遺;因他鋒芒太露,為執政所忌,屢次受挫折,後來被貶為江陵府士曹參軍,量移通州司馬。他的好友白居易那時也被貶為江州司馬。他們往來贈答的詩歌最多,流傳於世;故他們雖遭貶逐,而文學的名譽更大。元和十四年(819年),他被召回京。穆宗為太子時,已很賞識元稹的文學;穆宗即位後,升他為祠部郎中,知製誥。知製誥是文人最大的榮譽,而元稹得此事全出於皇帝的簡任,不由於宰相的推薦,故他很受相府的排擠。但元稹用散體古文來做製誥,對於向來的駢體製誥詔策是一種有意的革新(看他的《元氏長慶集》,《四部叢刊》本)。《新唐書》說他“變詔書體,務純厚明切,盛傳一時。”《舊唐書》說他的辭誥“敻然與古為侔,遂盛傳於代”。

穆宗特別賞識他,兩年之中,遂拜他為宰相(822年)。當時裴度與他同做宰相,不很瞧得起這位驟貴的詩人,中間又有人挑撥,故他們不能相容,終於兩人同時罷相。元稹出為同州刺史,轉為越州刺史;他喜歡越中山水,在越八年,作詩很多。文宗太和三年(829年) ,他回京為尚書左丞;次年(830年),檢校戶部尚書,兼鄂州刺史、禦史大夫、武昌軍節度使。五年(831年)七月,死於武昌,年五十三(生於779年)。

白居易,字樂天,下邽人,生於大曆七年(772年),在杜甫死後的第三年。他自己敘他早年的曆史如下:

仆始生六七月時,乳母抱弄於書屏下,有指“之”字“無”字示仆者,仆口未能言,心已默識。後有問此二字者,雖百十其試,而指之不差。……及五六歲,便學為詩。九歲,暗識聲韻。十五六,始知有“進士”,苦節讀書。二十已來,晝課賦,夜課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以至於口舌成瘡,手肘成胝,既壯而膚革不豐盈,未老而齒發早衰白,……蓋以苦學力文之所致。又自悲家貧多故,年二十七方從鄉試。既第之後,雖專於科試,亦不廢詩。(《與元九書》)

貞元十四年(798年),他以進士就試,擢甲科,授秘書省校書郎。憲宗元和二年(807年),召入翰林為學士;明年,拜左拾遺。他既任諫官,很能直言。元稹被謫,他屢上疏切諫,沒有效果。五年(810年),因母老家貧,自請改官,除為京兆府戶曹參軍。明年,丁母憂;九年(814年),授太子左讚善大夫。當時很多人忌他,說他浮華無行,說他的母親因看花墮井而死,而他作《賞花》詩及《新井》詩,“甚傷名教”。他遂被貶為江州司馬。他自己說這回被貶逐其實是因為他的詩歌諷刺時事,得罪了不少人。他說:

凡聞仆《賀雨》詩,眾口籍籍以為非宜矣。聞仆《哭孔戡》詩,眾麵脈脈盡不悅矣。聞《秦中吟》,則權豪貴近者相目而變色矣。聞《登樂遊園》寄足下詩,則執致柄者扼腕矣。聞《宿紫閣村》詩,則握軍要者切齒矣。……不相與者,號為沽譽,號為詆訐,號為訕謗。苟相與者,則如牛僧孺之誡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為非也。其不我非者,舉世不過三兩人。

元和十三年冬(818—819年),他量移忠州刺史。他自潯陽浮江上峽,帶他的兄弟行簡同行;明年三月,與元稹會於峽口;在夷陵停船三日,他們三人在黃牛峽口石洞中,置酒賦詩,戀戀不能訣別。

元和十四年冬(819—820年),他被召還京師;明年(820年),升主客郎中,知製誥。那時元稹也召回了,與他同知製誥。長慶元年(821年),轉中書舍人。《舊唐書》說:

時天子荒縱不法,執政非其人,製禦乖方,河朔複亂。居易累上疏論其事,天子不能用,乃求外任。二年(822年)七月,除杭州刺史。俄而元稹罷相,自馮翊轉浙東觀察使,交契素深,杭越鄰境,篇詠往來,不間旬浹。嚐會於境上,數日而別。

他在杭州秩滿後,除太子左庶子,分司東都。寶曆中(825—826年) ,複出為蘇州刺史。文宗即位(827年),征拜秘書監,明年轉刑部侍郎,封晉陽縣男,食邑三百戶。太和三年(829年),他稱病東歸,求為分司官,遂除太子賓客分司。《舊唐書》說:

居易初……蒙英主特別顧遇,頗欲奮厲效報。苟致身於訐謨之地,則兼濟生靈。蓄意未果,望風為當路者所擠,流徙江湖,四五年間,幾淪蠻瘴。自是宦情衰落,無意於出處,唯以逍遙自得,吟詠情性為事。太和以後,李宗閔、李德裕用事,朋黨事起,是非排陷,朝升暮黜,天子亦無如之何。楊穎士、楊虞卿與宗閔善,居易妻,穎士從父妹也。居易愈不自安,懼以黨人見斥,乃求致身散地,冀於遠害。凡所居官,未嚐終秩,率以病免,固求分務,識者多之。

太和五年(831年),他做河南尹;七年(833年),複授太子賓客分司(洛陽為東都,故各官署皆有東都“分司”,如明朝的南京,清朝的盛京;其官位與京師相同,但沒有事做)。他曾在洛陽買宅,有竹木池館,有家妓樊素蠻子能歌舞,有琴有書,有太湖之石,有華亭之鶴。他自己說:

水香蓮開之旦,露清鶴唳之夕,拂楊石(楊貞一所贈),舉陳酒(陳孝仙所授法子釀的),援崔琴(崔晦叔所贈),彈薑《秋思》(薑發傳授的。《舊唐書》脫“薑”字,今據《長慶集》補)頹然自適,不知其他。酒酣琴罷。又命樂童登中島亭,合奏《霓裳散序》,聲隨風飄,或凝或散,悠揚於竹煙波月之際者久之。曲未竟,而樂天陶然石上矣。(《池上篇》自序)

開成元年(836年),除同州刺史,他稱病不就;不久,又授他太子少傅,進封馮翊縣開國侯。會昌中,以刑部尚書致仕。他自己說他能“棲心釋梵,浪跡老莊”;晚年與香山僧如滿結香火社,白衣鳩杖,往來香山,自稱香山居士。他死在會昌六年(846年),年七十五。(《舊唐書》作死於大中元年——847年,年七十六。此從《新唐書》,及李商隱撰的《墓誌》。)

白居易與元稹都是有意作文學改新運動的人:他們的根本主張,翻成現代的術語,可說是為人生而作文學!文學是救濟社會,改善人生的利器;最上要能“補察時政”,至少也須能“泄導人情”;凡不能這樣的,都“不過嘲風雪,弄花草而已”。白居易在江州時,作長書與元稹論詩(《白氏長慶集》卷二十八,參看《舊唐書》本傳所引),元稹在通州也有“敘詩”長書寄白居易(《元氏長慶書》卷三十)。這兩篇文章在文學史上要算兩篇最重要的宣言。我們先引白居易書中論詩的重要道:

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上自賢聖,下至愚,微及豚魚,幽及鬼神,群分而氣同,形異而情一,未有聲入而不應,情交而不感者。聖人知其然,因其言,經之以六義;緣其聲,緯之以五音,音有韻,義有類。韻協則言順,言順則聲易入。類舉則情見,情見則感易交。於是孕大含深,貫微洞密,上下通而二氣泰,憂樂合而百誌熙。

這是詩的重要使命。詩要以情為根,以言為苗,以聲為華,以義為實。托根於人情而結果在正義,語言聲韻不過是苗葉花朵而已。

洎周衰泰興,采詩官廢,上不以詩補察時政,下不以歌泄導人情。用至於諂成之風動,救時之道缺,於時六義始刓矣。國風變為騷辭,五言始於蘇李。詩騷皆不遇者各係其誌,發而為文,故河梁之句止於傷別,澤畔之吟歸於怨思,彷徨抑鬱,不暇及他耳。然去詩未遠,梗概尚存,……雖義類不具,猶得風人之什二三焉。於時六義始缺矣。

這就是說,《楚辭》與漢詩已偏向寫主觀的怨思,已不能做客觀的表現人生的工作了。

晉宋已還,得者蓋寡。以康樂(謝靈運)之奧博,多溺於山水;以淵明之高古,偏放於田園。江鮑之流又狹於此。如梁鴻《五噫》之例者,百無一二。於時六義浸微矣。

陵夷至於梁陳間,率不過嘲風雪,弄花草而已矣。嚼!風雪花草之物,三百篇中豈舍之乎?顧所用何如耳。……皆興發於此,而義歸於彼。反是者,可乎哉?然則“餘霞散成綺”,“澄江淨如練”,“歸花先委露,別葉乍辭風”之什,麗則麗矣,吾不知其所諷焉。故仆所謂嘲風雪,弄花草而已。於時六義盡去矣。

他在這裏固然露出他受了漢朝迂腐詩說的惡影響,把三百篇都看作“興發於此而義歸於彼”的美刺詩,因此遂抹煞一切無所為而作的文學。但他評論六朝的文人作品確然有見地,六朝文學的絕大部分真不過“嘲風雪,弄花草”而已。

唐興二百年,其間詩人不可勝數。所可舉者,陳子昂有《感遇》詩二十首,鮑防《感興》詩十五篇。又詩之豪者,世稱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逮矣,索其風雅比興,十無一焉。杜詩最多,可傳者千餘首;至於貫穿古今,縷格律,盡工盡善,又過於李。然撮其《新安》、《石壕》、《潼關吏》、《塞蘆子》、《留花門》之章,“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之句,亦不過十三四。(《舊唐書》作“三四十”,誤。今據《長慶集》。)杜尚如此,況不逮杜者乎?

以上是白居易對於中國詩的曆史的見解。在這一點上,他的見解完全與元稹相同。元稹作杜甫的墓誌銘,前麵附了一篇長序,泛論中國詩的演變,上起三百篇,下迄李杜,其中的見解多和上引各節相同。此序作於元和癸巳(813年),在白居易寄此長書之前不多年。(看《元氏長慶集》卷五十六)

元白都受了杜甫的絕大影響。老杜的社會問題詩在當時確是別開生麵,為中國詩史開一個新時代。他那種寫實的藝術和大膽諷刺朝廷社會的精神,都能夠鼓舞後來的詩人,引他們向這種問題詩的路上走。元稹受老杜的影響似比白居易更早。元稹的《敘詩寄樂天書》(《元氏長慶集》卷三十)中自述他早年作詩的政治社會的背景,最可以幫助我們了解當時一班詩人作“諷諭”詩的動機。他說:

稹九歲學賦詩,長者往往驚其可教。年十五六,粗識聲病。時貞元十年(794年)已後,德宗皇帝春秋高,理務因人,最不欲文法吏生天下罪過。

閫節將動十餘年不許朝覲,死於其地,不易者十八九。而又將豪卒複之處,因喪負眾,橫相賊殺,告變駱驛。使者迭窺,旋以狀聞天子曰,某色(邑?)將某能遏亂;亂眾寧附,願為帥。名為眾情,其實逼詐。因而可之者又十八九。前置介倅,因緣交授者,亦十四五。由是諸侯敢自為旨意,有羅列兒孩以自固者,有開導蠻夷以自重者。省寺符篆固幾閣,甚者礙詔旨。視一境如一室,刑殺其下,不啻仆畜。厚加剝奪,名為進奉,其實貢入之數百一焉。京城之中,亭第邸店,以曲巷斷。侯甸之內,水陸腴沃,以鄉裏計。其餘奴婢資財生生之備稱是。朝廷大臣以謹慎不言為樸雅。以時進見者,不過一二親信。直臣義士往往抑塞。禁省之間,時或繕完 墜;豪家大帥乘聲相扇,延及老佛,土木妖熾。習俗不怪。上不欲令有司備宮闥中小碎須求,往往持幣帛以易餅餌。吏緣其端,剽奪百貨,勢不可禁。仆時孩,不慣聞見,獨於書傳中初習理亂萌漸,心體悸震,若不可活,思欲發之久矣。適有人以陳子昂《感遇詩》相示,吟玩激烈,即日為《寄思玄子詩》二十首。……又久之,得杜甫詩數百首,愛其浩蕩津涯,處處臻到,始病沈宋之不存寄興,而訝子昂之未暇旁備矣。不數年,與詩人楊巨源友善;日課為詩;性複僻,懶人事;常有閑暇,問則有作。識足下時,有詩數百篇矣。習慣性靈,遂成病蔽。……又不幸年三十二時,有罪譴棄,今三十七矣。五六年之間,是丈夫心力壯時,常在閑處,無所役用;性不近道;未能淡然忘懷;又複懶於他欲,全盛之氣注射語言,雜糅精粗,遂成多大。

八世紀末年,九世紀初年,唐朝的政治到了很可悲觀的田地,少年有誌的人都感覺這種狀態的危機。元稹自己說他那時候竟是“心體悸震,若不可活”。他們覺得這不是“嘲風雪,弄花草”的時候了,他們都感覺文學的態度應該變嚴肅了。所以元稹與白居易都能欣賞陳子昂《感遇詩》的嚴肅態度。但《感遇詩》終不過是發點牢騷而已,“彷徨抑鬱,不暇及他”,還不能滿足這時代的要求。後來元稹發現了杜甫,方才感覺大滿意。杜甫的新體詩便不單是發牢騷而已,還能描寫實際的人生苦痛,社會利弊,政府得失。這種體裁最合於當時的需要,故元白諸人對於杜甫真是十分崇拜,公然宣言李杜雖然齊名,但杜甫遠非李白所能比肩。元稹說:

……至於子美,蓋所謂上薄風騷,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專矣。……能所不能,無可不可,則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杜甫墓誌銘》序)

這還是大體從詩的形式上立論,雖然崇拜到極點,卻不曾指出杜甫的真正偉大之處。白居易說的話便更明白了。他指出李白的詩,“索其風雅比興,十無一焉”;而杜甫的詩之中,有十之三四是實寫人生或諷刺時政的;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一類的話,李白便不能說,這才是李杜優劣的真正區別。當時的文人韓愈曾作詩道: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有人說,這詩是譏刺元稹的李杜優劣論的。這話大概沒有根據。韓愈的詩隻是借李杜來替自己發牢騷,與元白的文學批評沒有關係。

元白發憤要作一種有意的文學革命新運動,其原因不出於上述的兩點:一麵是他們不滿意於當時的政治狀況,一麵是他們受了杜甫的絕大影響。老杜隻是忍不住要說老實話,還沒有什麼文學主張。元白不但忍不住要說老實話。還要提出他們所以要說老實話的理由,這便成了他們的文學主張了。白居易說:

仆常痛詩道崩壞,忽忽憤(《長慶集》作“憒”)發,或食輟哺,夜輟寢(此依《長慶集》)不量才力,欲扶起之。

這便是有意要作文學改革。他又說:

自登朝來,年齒漸長,閱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每讀書史,多求理道(唐高宗名治,故唐人書諱“治”字,故改為“理”字,此處之“理道”即“治道”;上文元氏《敘詩》書的“理務因人”,“理亂萌漸”,皆與此同)。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與元九書》)

最末十四個字便是元白的文學主張。這就是說,文學是為人生作的,不是無所為的,是為救人救世作的。白居易自己又說:

是時皇帝(憲宗)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屢降璽書,訪人急病。仆當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諫官,手請諫紙啟奏之外,有可以救濟人病,裨補時闕,而難於指言者,輒詠歌之,欲稍稍遞進聞於上。

“救濟人病,裨補時闕”便是他們認為文學的宗旨。白居易在別處也屢屢說起這個宗旨。如《讀張籍古樂府》雲:

張君何為者?業文三十春,尤工樂府詞,舉代少其倫。為詩意如何?六義互鋪陳;風雅比興外,未嚐著空文。……上可裨教化,舒之濟萬民。下可理情性,卷之善一身。

又如他《寄唐生》詩中自敘一段雲:

我亦君之徒,鬱鬱何所為?不能發聲哭,轉作樂府詩。篇篇無空文,句句必盡規。……非求宮律高,不務文字奇,惟歌生民病,願得天子知。

唐生即是唐衢,是當時的一個狂士,他最富於感情,常常為了時事痛哭,故白居易詩中說:

唐生者何人?五十寒且饑;不悲口無食,不悲身無衣,所悲忠與義,悲甚則哭之。太尉擊賊日(段秀實以笏擊朱泚),尚書叱盜時(顏真卿叱李希烈),大夫死凶寇(陸長源為亂兵所害),諫議謫蠻夷(陽城謫道州),每見如此事,聲發涕輒隨。

這個人的行為也可以代表一個時代的嚴肅認真的態度。他最賞識白居易的詩,白氏《與元九書》中有雲:

有唐衢者,見仆詩而泣,未幾而衢死。

唐衢死時,白居易有《傷唐衢》二首,其一有雲:

憶昨元和初,忝備諫官位。是時兵革後,生民正憔悴。但傷民病痛,不識時忌諱。遂作《秦中吟》,一吟悲一事。貴人皆怪怒,閑人亦非訾。天高未及聞,荊棘生滿地。惟有唐衢見,知我平生誌。一讀興歎嗟,再吟垂涕泗。因和三十韻,手題遠緘寄,致吾陳(子昂)杜(甫)間,賞愛非常意。

總之,元白的文學主張是“篇篇無空文,……惟歌生民病”。這就是“文章合為事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注腳。他們一班朋友,元白和李紳等,努力作諷刺時事的新樂府,即是實行這個文學主義。白居易的《新樂府》五十篇,有自序雲:

……其辭質而徑,欲見之者易喻也。其言直而切,欲聞之者深戒也。其事核而實,使采之者傳信也。其體順而肆,可以播於樂章歌曲也。總而言之,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不為文而作也。

總而言之,文學要為人生而作,不為文學而作。

這種文學主張的裏麵,其實含有一種政治理想。他們的政治理想是要使政府建立在民意之上,造成一種順從民意的政府。白居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