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孔子(3 / 3)

第五章?一以貫之

《論語》說孔子對子貢道:

賜也,汝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

對曰:然,非與?

曰:非也,予一以貫之。(十五)

何晏注這一章最好。他說:

善有元,事有會。天下殊途而同歸,百慮而一致。知其元,則眾善舉矣。故不待學而一知之。

何晏所引,乃《易?係辭傳》之文。原文是:

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

韓康伯注這一條,也說:

苟識其要,不在博求,一以貫之,不慮而盡矣。

《論語》又說: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

曾子曰:唯。

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四)

“一以貫之”四個字,當以何晏所說為是。孔子認定宇宙間天地萬物,雖然頭緒紛繁,卻有係統條理可尋。所以“天下之至賾”和“天下之至動”,都有一個“會通”的條理,可用“象”與“辭”表示出來。“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也隻是說這個條理係統。尋得出這個條理係統,便可用來綜貫那紛煩複雜的事物。正名主義的目的,在於“正名以正百物”,也隻是這個道理。一個“人”字,可包一切人;一個“父”字,可包一切做父的。這便是繁中的至簡,難中的至易。所以孔門論知識,不要人多學而識之。孔子明說“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不過是“知之次也”(七)。可見真知識,在於能尋出事物的條理係統,即在於能“一以貫之”。貫字本義為穿,為通,為統。“一以貫之”即是後來荀子所說的“以一知萬”,“以一持萬”。這是孔子的哲學方法。一切“知幾”說,“正名”主義,都是這個道理。

自從曾子把“一以貫之”解作“忠恕”,後人誤解曾子的意義,以為忠恕乃是關於人生哲學的問題,所以把“一以貫之”也解作“盡己之心,推己及人”,這就錯了。“忠恕”兩字,本有更廣的意義,《大戴禮?三朝記》說:

知忠必知中,知中必知恕,知恕必知外。……內思畢心(一作必)曰知中。中以應實曰知恕,內恕外度曰知外。

章太炎作《訂孔》下,論忠恕為孔子的根本方法,說:

心能推度曰恕,周以察物曰忠。故夫聞一以知十,舉一隅而以三隅反者,恕之事也。……周以察物,舉其征符,而辨其骨理者,忠之事也。……“身觀焉”,忠也;“方不障”,恕也。(《章氏叢書?檢論三》。“身觀焉,方不障”見《墨子?經說下》。說詳本書第八篇第二章。)

太炎這話發前人所未發。他所據的《三朝記》雖不是周末的書,但總可算得一部古書。恕字本訓“如”(《蒼頡篇》)。《聲類》說:“以心度物曰恕。”“恕即是推論(Inference),推論總以類似為根據。如《中庸》說:

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

這是因手裏的斧柄與要砍的斧柄同類,故可由這個推到那個。聞一知十,舉一反三,都是用類似之點,作推論的根據。恕字訓“如”,即含此意。忠字太炎解作親身觀察的知識(《墨子?經說下》,“身觀焉,親也。”),《周語》說“考中度衷為忠”,又說“中能應外,忠也。”中能應外為忠,與《三朝記》的“中以應實,曰知恕”同意。可見忠恕兩字意義本相近,不易分別。《中庸》有一章上文說“忠恕連道不遠”,是忠恕兩字並舉。下文緊接“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下文又說“所求乎子以事父”一大段,說的都隻是一個“恕”字。此可見“忠恕”兩字,與“恕”字同意。分知識為“親知”(即經驗)與“說知”(即推論)乃是後來墨家的學說。太炎用來解釋忠恕兩字,恐怕有點不妥。我的意思,以為孔子說的“一以貫之”和曾子說的“忠恕”,隻是要尋出事物的條理統係,用來推論,要使人聞一知十舉一反三。這是孔子的方法論,不單是推己及人的人生哲學。

孔子的知識論,因為注重推論,故注意思慮。《論語》說:

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二)

學與思兩者缺一不可。有學無思,隻可記得許多沒有頭緒條理的物事,算不得知識。有思無學,便沒有思的材料,隻可胡思亂想,也算不得知識。但兩者之中,學是思的預備,故更為重要。有學無思,雖然不好,但比有思無學害還少些。所以孔子說,多聞多見,還可算得是“知之次也”。又說:

吾嚐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十五)

孔子把學與思兩事看的一樣重,初看去似乎無弊,所以竟有人把“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兩句來比康德的“感覺無思想是瞎的,思想無感覺是空的”。但是孔子的“學”與康德所說的“感覺”略有不同。孔子的“學”並不是耳目的經驗。看他說“多聞、多見而識之”(識通誌),“好古敏以求之”,“信而好古”,“博學於文”,哪一句說的是實地的觀察經驗?墨家分知識為三種:一是親身的經驗,二是推論的知識,三是傳受的知識(說詳第八篇第二章)。孔子的“學”隻是讀書,隻是文字上傳受來的學問。所以他的弟子中,那幾個有豪氣的,都不滿意於這種學說。那最爽快的子路駁孔子道:

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十一)

這句話孔子不能駁回,隻得罵他一聲“佞者”罷了。還有那“堂堂乎”的子張也說:

士見危授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思哀,其可已矣。(十九)

這就是後來陸九淵一派重“尊德性”而輕“道問學”的議論了。

所以我說孔子論知識注重“一以貫之”,注重推論,本來很好,隻可惜他把“學”字看作讀書的學問。後來中國幾千年的教育,都受這種學說的影響,造成一國的“書生”廢物,這便是他的流弊了。

以上說孔子的知識方法。

“忠恕”雖不完全屬於人生哲學,卻也可算得是孔門人生哲學的根本方法。《論語》上子貢問可有一句話可以終身行得的嗎?孔子答道:

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十五)

這就是《大學》的絜矩之道:

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所惡於前,毋以先後;所惡於後,毋以從前;所惡於右,毋以交於左;所惡於左,毋以交於右。此之謂絜矩之道。

這就是《中庸》的忠恕:

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

這就是孟子說的“善推其所為”: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而已矣。(一)

這幾條都隻說了一個“恕”字。恕字在名學上是推論,在人生哲學一方麵,也隻是一個“推”字。我與人同是人,故“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故“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故“所求乎子以事父”,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隻要認定我與人同屬的類——隻要認得我與人的共相——便自然會推己及人,這是人生哲學上的“一以貫之”。

上文所說“恕”字隻是要認得我與人的“共相”,這個“共相”即是“名”所表示。孔子的人生哲學,是和他的正名主義有密切關係的。古書上說,楚王失了一把寶弓,左右的人請去尋他。楚王說:“楚人失了,楚人得了,何必去尋呢?”孔子聽人說這話,歎息道:“何不說‘人失了,人得了?’何必說‘楚人’呢?”這個故事很有道理。凡注重“名”的名學,每每先求那最大的名。“楚人”不如“人”的大,故孔子要楚王愛“人”。故“恕”字《說文》訓仁(訓仁之字,古文作。後乃與訓如之恕字混耳)。《論語》記仲弓問仁,孔子答語有“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一句,可見仁與恕的關係。孔門說仁雖是愛人(《論語》十三。《說文》,仁,親也),卻和後來墨家說的“兼愛”不相同。墨家的愛,是“無差等”的愛;孔門的愛,是“有差等”的愛。故說“親親之殺”。看儒家喪服的製度,從三年之喪,一級一級的降到親盡無服,這便是“親親之殺”。這都由於兩家的根本觀念不同。墨家重在“兼而愛之”的兼字,儒家重在“推恩足以保四海”的推字,故同說愛人,而性質截然不同。

仁字不但是愛人,還有一個更廣的義。今試舉《論語》論仁的幾條為例。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複禮為仁。”……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

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訒。”(以上十二)

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十三)

以上四條,都不止於愛人,細看這幾條,可知仁即是做人的道理。克己複禮;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都隻是如何做人的道理。故都可說是仁。《中庸》說:“仁者,人也。”《孟子》說:“仁也者,人也。”(七下)孔子的名學注重名的本義,要把理想中標準的本義來改正現在失了原意的事物。例如“政者正也”之類。“仁者人也”,隻是說仁是理想的人道,做一個人,須要能盡人道。能盡人道,即是仁。後人如朱熹之流,說:“仁者,無私心而合天理之謂。”乃是宋儒的臆說,不是孔子的本意。蔡孑民《中國倫理學史》說孔子所說的“仁”,乃是“統攝諸德,完成人格之名”。這話甚是。《論語》記子路問成人,孔子答道:

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十四)

成人即是盡人道,即是“完成人格”,即是仁。

孔子又提出“君子”一個名詞,作為人生的模範。“君子”本義為“君之子”,乃是階級社會中貴族一部分的通稱。古代“君子”與“小人”對稱,君子指士以上的上等社會,小人指士以下的小百姓。試看《國風》、《小雅》所用“君子”與後世小說書中所稱“公子”、“相公”有何分別?後來封建製度漸漸破壞,“君子”、“小人”的區別,也漸漸由社會階級的區別,變為個人品格的區別。孔子所說君子,乃是人格高尚的人,乃是有道德,至少能盡一部分人道的人。故說:

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十四)

這是說君子雖未必能完全盡人道,但是小人決不是盡人道的人。又說:

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十二)

司馬牛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十二)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十四)

凡此皆可見君子是一種模範的人格。孔子的根本方法,上章已說過,在於指出一種理想的模範,作為個人及社會的標準,使人“擬之而後言,儀之而後動”。他平日所說“君子”便是人生品行的標準。

上文所說人須盡人道。由此推論去,可說做父須要盡父道,做兒子須要盡子道,做君須要盡君道,做臣須要盡臣道。故《論語》說:

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十二)

又《易經?家人卦》說:

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

這是孔子正名主義的應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便是使家庭社會國家的種種階級,種種關係,都能“顧名思義”,做到理想的標準地步。這個標準地步,就是《大學》上說的“止於至善”。《大學》說:

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

這是倫常的人生哲學。“倫”字,《說文》雲:“輩也,一曰道也。”《曲禮》注:“倫猶類也。”《論語》“言中倫”,包注:“道也,理也。”孟子注:“倫,序也。”人與人之間,有種種天然的或人為的交互關係。如父子,如兄弟,是天然的關係。如夫婦,如朋友,是人道的關係。每種關係便是一“倫”,每一倫有一種標準的情誼行為。如父子之恩,如朋友之信,這便是那一倫的“倫理”。儒家的人生哲學,認定個人不能單獨存在,一切行為都是人與人交互關係的行為,都是倫理的行為,故《中庸》說:

天下之達道五,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

“達道”是人所共由的路(參看《論語》十八,子路從而後一章)。因為儒家認定人生總離不了這五條達道,總逃不出這五個大倫,故儒家的人生哲學,隻要講明如何處置這些倫常的道理,隻要提出種種倫常的標準倫理。如《左傳》所舉的六順: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如《禮運》所舉的十義: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如《孟子》所舉的五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故儒家的人生哲學,是倫理的人生哲學。後來孟子說墨子兼愛,是無父;楊子為我,是無君。無父無君,即是禽獸。孟子的意思,其實隻是說墨家和楊氏(老莊各家近於楊氏)的人生哲學,或是極端大同主義,或是極端個人主義,都是非倫理的人生哲學。我講哲學,不用“倫理學”三個字,卻稱“人生哲學”,也隻是因為“倫理學”隻可用於儒家的人生哲學,而不可用於別家。

孔子的人生哲學,不但注重模範的倫理,又還注重行為的動機。《論語》說:

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二)

這一章乃是孔子人生哲學很重要的學說,可惜舊注家多不曾懂得這一章的真義。“以”字,何晏解作“用”,說“言視其所行用”,極無道理。朱熹解作“為”,說“為善者為君子,為惡者為小人”,也無道理。“以”字當作“因”字解。《邶風》:“何其久也,必有以也。”《左傳》昭十三年:“我之不共,魯故之以”,又《老子》:“眾人皆有以”。此諸“以”字,皆作因為解。凡“所以”二字連用,“以”字總作因為解。孔子說觀察人的行為,須從三方麵下手:第一,看他因為什麼要如此做;第二,看他怎麼樣做,用的什麼方法;第三,看這種行為,在做的人身心上發生何種習慣,何種品行(朱熹說第二步為“意之所從來”是把第二步看作第一步了。說第三步道:“安,所樂也。所由雖善,而心之所樂者,不在於是,則亦偽耳,豈能久而不變哉”卻很不錯)。第一步是行為的動機,第二步是行為的方法,第三步是行為所發生的品行。這種三方麵都到的行為論,是極妥善無弊的。隻可惜孔子有時把第一步的動機看得很重,所以後來的儒家,便偏向動機一方麵,把第二步第三步都拋棄不顧了。孔子論動機的話,如下舉諸例:

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二)

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二)

苟誌於仁矣,無惡也。(四)

動機不善,一切孝悌禮樂都隻是虛文,沒有道德的價值。這話本來不錯(即墨子也不能不認“意”的重要。看《耕柱篇》第四節),但孔子生平,痛恨那班聚斂之臣,鬥筲之人的謀利政策,故把義利兩樁分的太分明了。他說:

放於利而行,多怨。(四)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四)

但他卻並不是主張“正其誼不謀其利”的人。《論語》說:

子適衛,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子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十四)

這豈不是“倉廩實而後知禮節,衣食足而後知榮辱”的政策嗎?可見他所反對的利,乃是個人自營的私利。不過他不曾把利字說的明白,《論語》又有“子罕言利”的話,又把義利分作兩個絕對相反的物事,故容易被後人誤解了。

但我以為與其說孔子的人生哲學注重動機,不如說他注重養成道德的品行。後來的儒家隻為不能明白這個區別,所以有極端動機的道德論,孔子論行為,分動機、方法、品行三層,已如上文所說。動機與品行都是行為的“內容”。我們論道德,大概分內容和外表兩部。譬如我做了一件好事,若單是為了這事結果的利益,或是為了名譽,或是怕懼刑罰笑罵,方才去做,那都是“外表”的道德。若是因為我覺的理該去做,不得不去做,那便是屬於“內容”的道德。內容的道德論,又可分兩種。一種偏重動機,認定“天理”(如宋儒中之主張天理人欲論者),或認定“道德的律令”(如康德)有絕對無限的尊嚴,善的理該去做,惡的理該不去做。一種注重道德的習慣品行,習慣已成,即是品行(習慣,Habit;品行,Character)。有了道德習慣的人,見了善自然去做,見了惡自然不去做。例如良善人家的子弟,受了良善的家庭教育,養成了道德的習慣,自然會行善去惡,不用勉強。

孔子的人生哲學,依我看來,可算得是注重道德習慣一方麵的。他論人性道:

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惟上智與下愚不移。(十七)

“習”即是上文所說的習慣。孔子說:

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九)

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十五)

這兩章意同而辭小異,可見這是孔子常說的話。他說不曾見好德如好色的人,可見他不信好德之心是天然有的。好德之心雖不是天然生就的,卻可以培養得成。培養得純熟了,自然流露。便如好色之心一般,毫無勉強。《大學》上說的“如惡惡臭,如好好色”便是道德習慣已成時的狀態。孔子說: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六)

人能好德惡不善,如好好色,如惡惡臭,便是到了“好之”的地位。道德習慣變成了個人的品行,動容周旋,無不合理,如孔子自己說的“從心所欲,不逾矩”,那便是已到“樂之”的地位了。

這種道德的習慣,不是用強迫手段可以造成的。須是用種種教育涵養的功夫方能造得成。孔子的正名主義,隻是要寓褒貶,別善惡,使人見了善名自然生愛;見了惡名自然生惡。人生無論何時何地,都離不了名。故正名是極大的德育利器(參看《荀子?正名》篇及《尹文子?大道》篇)。此外孔子又極注重禮樂。他說:

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八)

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十六)

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麵而立也歟。(十七)

恭而無禮則勞(有子曰,恭近於禮,遠恥辱也)。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八)

詩與禮樂都是陶融身心,養成道德習慣的利器。故孔子論政治,也主張用“禮讓為國”。又主張使弦歌之聲,遍於國中。此外孔子又極注重模範人格的感化。《論語》說: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十三)

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二)

因此他最反對用刑治國。他說:

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