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本疑惑地看著投影屏幕,這時阿赫特將他的納米機器人投影拍散,不由自主地用手指著那人造光源說:“你無需在意那些東西,因為曆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而格韋爾太空城的領導者,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是人民選擇了我們!”
“我不理解。”厄本對阿赫特說:“為什麼是我,而不是你,你明明做的更好,而我……什麼也做不成,我看不出來我身上有什麼凝聚力。”
“不,你有,隻是你看不出來,遊行的人們需要領袖,這個領袖,不一定就是喋喋不休的我,也可以是揮舞旗幟的,勇敢的你,因為你,是芬文基奧太空城的一員,也隻有你能真切地感受到和你一樣的人們所遭受的一切,也隻有你能代表他們。”
阿赫特向厄本展示了芬文基奧太空城的新聞頭條,其中厄本揮舞橘色旗幟的圖片立於榜首。厄本並沒有因此喜悅,而是繼續向十字路口的左側人行道飄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厄本回到了那個他曾經工作過的地方,這裏同其他地方一樣,發生了騷亂,公司的牆壁上還被人用橘色油漆寫下了厄本的名字,公司的大門被防爆閘門封住,安保檢查點的保安廳裏亮著燈,但是那個曾經勸說厄本的中年保安已經不見了。
厄本靠著失重爬上了公司的大樓,來到他以前工作的樓層,向裏麵看去,除了沒有人,其他的幾乎沒變,這讓他想起來某天加班的場景,勞累了一天沒有回家,就幹脆在公司睡下,不知為什麼,他開始一些懷念原來的生活。
“看吧厄本,這就是曾經奴役你的地方。”阿赫特出現在了厄本的下方:“想想看,幾百號人待在一棟大樓裏,薪水勉強夠活,沒有休息時間,甚至解手都要被監視,隻要有什麼沒做好,與高你一等的人發生了點矛盾,你就會過不下去。而且,員工與員工之間也可能會勾心鬥角為了升職什麼的不擇手段,種族與種族之間也一樣,他們為了生存空間而打壓別人,我們若想生存下來,就必須先一步出手。”
阿赫特看了看手表,設置了一個太空城導航點:“準備好,厄本,我們等會去工業一號。這裏的輕軌已經故障不能用了,所以我們得徒步去。”
“我們去幹什麼?”“排除異己。”這四個字在阿赫特口中變得格外沉重,厄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阿赫特從口袋裏摸出一支沉沉的黑色的東西,將它遞給厄本。
“這是一支公元紀的製式手槍,用的是火藥,致命的武器。”
厄本看著手中的手槍,感覺自己就是死神,即將會用手上的槍奪走別人的性命,他呆板地在原地站了片刻,隨後把手槍還給了阿赫特。阿赫特掂量掂量那支手槍,然後舉槍向遠處射擊;“嘭!”,阿赫特因為後坐力被推到了大樓的玻璃窗上。
“喔哦!厄本,沒關係,你會需要它的。”阿赫特打開手槍的保險:“我一直以為,種族與種族之間沒有什麼共同的東西,不過,在我長年累月的征戰後,我,發現了真理。”
阿赫特看著手中的手槍:“暴力,是永恒的,無論是什麼形式,無論是什麼文明,暴力永遠伴隨著一個種族的曆史啊!”阿赫特回過頭,看向厄本:“我們該走了。”
兩人向太空城的北部走去,重力的作用越來越明顯,厄本從飄,到跳,再到走,隻花了十幾分鍾,周圍的建築也從大樓和民居變成了工廠,運輸路線和電纜。這裏也聚集著許多人,不過,這些人幾乎全部是人類,和上一次不同,他們隻舉著橘色旗幟,他們包圍了一棟建築,厄本用手機識別建築,發現這裏是芬文基奧太空城的工會,平常,這裏聚集著一些來自太空城各處的技術工人,他們之中有相當一部分是這個城市的締造者,見證著城市的日益繁榮,不過今天,他們被這些舉著橘色旗幟的人們——太空城的居民們包圍了起來,他們也即將見證著他們親手建立起來的城市被這些人一點一點地糟蹋,直至麵目全非。
底下的人從化工廠搞到了一些易燃的化學用品,並在一些人的指導下製成簡易的燃燒瓶和火把,他們舉著用激光點燃的火把來到了人群的前麵,火焰搖曳著,投射出迷幻的光影。工會會長打開了窗台的門,走了出來,他指著下麵的人群大聲怒吼道:“滾開!你們這群法西斯!”
“該滾的是你們派科爾種族!”人群不甘示弱地回應道。
“他們在幹什麼?”厄本問阿赫特:“這些人與我們有什麼瓜葛?他們沒有剝削任何人!”
阿赫特沒有回應厄本,他讓人群為他開道,自己走向工會建築的前門,麵對著工會會長。
工會會長看上去相當生氣,看到正在他下麵的阿赫特,他忍不住破口大罵:“看看你們做了什麼?!這就是你們想要的嗎?擺停生產,擺停經濟,讓城市天天宵禁,把所有東西弄得一團糟,讓整個太空城社會陷入混亂,這就是你們追求的自由,民主和平等嗎,你們隻會毀了芬文基奧。”
“哦,這可不是我決定的,做出決定的是我身後這些人們,是他們選擇了這條道理,也理應讓他們走下去。”
“放你媽的狗屁!你這個從其他太空城來的納粹畜生,你才是芬文基奧的寄生蟲!”
“哦好吧,不得不承認,其實我相當敬佩你,能夠建設出這麼美麗的太空城,所以今天我們會給你麵子;你有兩個選擇,要麼帶著你的同夥們出來,要麼就……”
“我是不可能出來的!納粹豬!”工會會長將拿在手上的零件扔向阿赫特,後麵有兩個技術工人攔住了他。零件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阿赫特看著地上的零件,抬起頭對工會會長說:“我給過你機會,這是你自找的。”
阿赫特回過頭,對舉著火把和燃燒瓶的人群說:“他們曾經是太空城的英雄,是城市的建設者,本應該是可敬的人,但是他們今天,卻和那些吸血鬼站在一起,無視你們的遭遇,而且還用這種高高在上的語氣批判我們,說我們才是城市的寄生蟲,他們將會為對我們的漠視和狂妄自大付出代價!燒死他們!”
場麵失去了控製,人們打破工會建築的窗子,將手中的燃燒瓶和火把丟進工會內部,厄本看到了這地獄景象,衝到了工會的門前,人們看到了厄本,開始歡呼,其中一位旗手將他手中的橘色旗幟遞給厄本,但是厄本沒有接過,而是想辦法打開工會的門。
一些被點著的人從破碎的窗子上跳了下來,摔在了地麵上,人們沒有放過他們,甚至衝上前去用拳頭毆打,用腳踢他們,厄本推開毆打他們的人,想把這些技術工人救下,但是那個被他救下的技術工人卻推開了他,厄本從階梯上滾了下去,而那個推開他的技術工人,被阿赫特的人一棍放倒,但是那個人還不收手,繼續用棍棒向那個技術工人的頭上重擊,厄本不忍再這樣看下去,他跑到阿赫特的跟前,抓住了他的衣領:“快讓他們停下來,這些人是無辜的!”
“哦哦我可沒辦法讓他們停下來。”阿赫特舉起雙手:“當火勢過大的時候,象征性地灑水是不能滅火的。”
工會的門打開,那個派科爾人燃燒著從工會內部衝了出來,他的手上拿著一根鋼筋,向阿赫特衝來,阿赫特推開厄本,快速抽出手槍,對工會會長連開三槍,工會會長倒在了地上,阿赫特扔下手槍,走到工會會長在旁邊,狠狠地踹了一腳,邊踹邊罵道:“低劣的派科爾種族,對你們的屠殺不值得同情,你們應該慶幸你們早點進入了太空時代,不然你們早該滅絕!”
厄本想攔住阿赫特,但這時工會會長抓住了阿赫特的腿,他從自己的胸前掏出了一顆開礦用的小劑量反物質炸彈。
“去死吧……納粹豬……”
一陣強光致盲了厄本的雙眼,同時伴隨著耳鳴,厄本陷入了恐懼中,慌張地摸索著,慌忙之中被什麼東西絆倒了,他摔在了一攤東西上麵,還有一股很濃的血腥味,當他的視力漸漸恢複 他發現自己的身上再次沾滿了血,而阿赫特的一半身子就躺在旁邊,腸子流了出來,末端還有被灼燒的痕跡。
阿赫特的眼睛布滿血絲,死死地盯著掉在地上的手槍,爬著厄本撿起那支手槍,不知所措,他回頭看向身後的人群,人群也在看著他。耳鳴仍在折磨著他,讓他神誌不清,他的腦海裏一直回響著人群的呼喊,慘叫,對他來說,這短短兩三天就像是過去了幾個世紀,充滿了折磨,而阿赫特所說的“自由”在他眼中漸行漸遠,現在,阿赫特已經成為一具屍體,沒有人會再告訴他下一步該怎麼做。
耳鳴漸漸減小,但是人群仍然寂靜無聲,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厄本想起阿赫特說的“他身上有凝聚力”的話,笑了出來,他很清楚,他根本沒有那個能力領導人民,隻是人民選擇他,他隻是個擺設,隻是個被寫上精神領袖的花瓶,但是事已至此,厄本已經改變不了什麼,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順從。
“我們走,去總理府。”厄本站了起來,麻木地看著下麵的人群,融入到了他們裏麵。
前去總理府的路上,遊行的人群沒有遇到任何障礙,不像幾天前有大量的武裝警察和治安機器人在此巡邏,街道上十分冷清,總理府的前麵站著一些警察,不過他們並沒有設防,而是在“迎接”他們。
“嘿,總理在裏麵等著你們,我們不幹了,你們這些‘橘色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厄本讓旗手帶著人們包圍住總理府,而自己握著手槍走上階梯,他隱約看到,總理在樓頂的辦公室中看著他。
總理府內部相當幹淨,辦公走廊兩側投影著芬文基奧太空城的曆史,還有它獲得的成就,一路走到底,來到了一個複古螺旋階梯前,從這裏走上去,便是弗裏曼總理的辦公室,厄本輕輕推開辦公室的門,弗裏曼總理就站在那裏,背對著他,看向窗外。
“你是來殺我的嗎。”弗裏曼總理看向厄本手中的手槍:“你真的覺得自己能改變這一切嗎?”
厄本緩緩抬起槍口,沒有說話。
“芬文基奧曾經寫過一本書,《遙遠的征途》,有一句話我記得特別清楚:無論人類走到哪裏,他們最大的敵人還是自己。年輕人,我想說,我也曾和你一樣,為了所謂的自由戰鬥,到頭來我發現,我什麼也做不了。”
弗裏曼用一種不屑的眼神看著厄本:“那些人,連我都無法處理,階級就像一個金字塔,而我,不在它的頂端,至於你,搖旗子的家夥,我隻能說你走了錯誤的道路。”
“殺了他!殺了他!”外麵的人在呼喊著,厄本的手在發抖,槍口繼續抬高,對準了總理的頭。
“我選擇留下,正是因為我相信芬文基奧太空城的人民,如今他們也不再相信我,說我是叛徒,說我已經逃走了,我想,我已經沒有理由繼續再活下去了。”總理坐在了椅子上,轉了過去:“動手吧,這是人民的選擇。”
許久之後,站在總理府下麵的人們看到了總理府的總理辦公室出現了一道閃光和一聲槍響,人們衝進了總理府,振臂高呼:“厄本萬歲!”站在了總理府的門口,揮舞著橘色旗幟,厄本的手槍從手上滑落,跪倒在了總理的辦公桌前,一個偉大的靈魂逝去了,一個麻木的靈魂迷失了,芬文基奧太空城,在汪洋大海中沉沒。
幾天後,芬文基奧太空城開始逐漸恢複原樣,街上遊行的人越來越少,街道上的雜物被清理,厄本理所應當地成為了芬文基奧太空城的新領導者,他正麵對著那留著一個彈孔的玻璃窗,從倒影中審視著自己。
就和那天自己辭職的自己一樣。
然而他又能夠做什麼呢,等待下一個像阿赫特一樣的人“揭竿而起”然後一槍打爆他的頭,陷入一個永遠的死循環中,如果想要打破循環,就必須做出改變。
但是厄本已經跟隨阿赫特的道路建立了一個種族主義和法西斯主義的太空城政府,現在,人們正在驅逐除了人類以外的外星種族,將他們集中地放在一起,剝奪他們的權利,砸碎,搶劫他們的店鋪。
而厄本並不打算束手就擒。
厄本會自己尋找那自己所向往的真理,即使等待他的是死亡,不過他仍希望自己死的時候,能像在獵戶座星雲被包圍的芬文基奧一樣,光榮地死去。
太空城進入夜晚,人造光源黯淡了下來,銀河的美麗銀環點綴著宇宙的黑暗背景色,厄本仰望著他頭頂的無盡蒼穹,一行眼淚從他的眼角落下。
芬文基奧太空城沒有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