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沈主管,把你的鱗片借我研究研究吧!” 說著,趙少卿親自上前,用尖頭鉗一片片地扯下皮開肉綻處那些已搖搖欲墜的蛇鱗。劇烈的疼痛讓沈琮玟昏厥過去。
空氣如鐵。
“不要殺他,留著還有用。”待到趙少卿終於扯下沈的所有鱗片,坐在外屋沙發上喝茶的O5-9開口了。
“您的意思是……?”
“F級記憶刪除,替換人格,隻保留對咱有用的技能,從此以後,嘿嘿,我們又多了一個絕對忠心的筆杆子。”天光大作,O5-9的表情隱沒在暗影後。
1980年2月13日,14:37
Site-CN-01,中國分部管理委員會駐地
“老郭,這次行動,你是頭功。”O5-9看著抓捕Dr.Francis和姚彤彬的行動報告,滿意地點了點頭。
“哪裏哪裏,這都離不開您的諄諄教導。”
“Dr.Francis和姚彤彬一倒,剩下那些唯薛晴馬首是瞻的反對派就不足為懼了,逐個擊破就好。老郭,你知道該怎麼做。”
“當然,我絕對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那個Francis XIII不是精通多種機械和血肉秘術嗎,聽說當年他跟薛晴讀博的時候,還得到了部分夏異常秘術的真傳?”
“先生,確實如此,他甚至還掌握一些未被數據庫記載的夏文化和夜之子異常知識。”
那就傳話給老趙,把他關進妙峰山底下的藍型收容間裏,先養起來,榨幹了再說。”
“遵命。”
╣ 第四章 雖九死其猶未悔╠
1980年2月15日,17:36
北京,大興縣,禮賢鎮,Site-CN-02
傍晚時分,Site-CN-02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指名要見李雲夢。
開始李雲夢並未在意,但是當他整理好資料,披上外衣,開門迎接這位風塵仆仆的不速之客時,饒是沉穩如他,也嚇了一跳。
“王老?您怎麼來了?”雖然外表憔悴許多,但那穩如泰山的氣質還是向李雲夢昭示了來人的身份。
“說來話長,但是李主管,一定要幫幫我啊!”王定遠,這位前CN分部管理委員會委員,向來以持重著稱的老學究,如今連聲音都有些發顫。
看著驚魂未定的王定遠,李雲夢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的請求。“這麼穩重的人如今都成了這個樣子,外麵究竟是有多亂?”李雲夢不禁擔憂了起來。
“王老,您先坐下喝口茶,稍作休息。我們站點目前還是挺安全的,待會休息好了,您再慢慢說。”
唉!都是我的錯啊,我當初就不該提議搞那個選舉的!”心神稍定,王定遠歎息道。
“究竟怎麼了,王老?”
“郭愷禎和楊隱之現在大肆排除異己,安插親信。隻要有人敢稍稍反對都會遭致迫害。張老和姚主管先後以莫須有的罪名被抓捕並關押起來。現在,他們已經把矛頭對準我和老胡了。”
“沈主管怎麼樣了?”
“別提了,那個叛徒!”
“您不是一直支持楊先生的嗎?”
“李主管,我一開始確實支持他,但是後來他和郭愷禎做的事我都看在眼裏,嘿嘿,修橋補路的雙瞎眼,殺人放火的子孫全啊。”王定遠苦笑一聲。
“然後您就在公開場合指責了他們?”
“沒錯。”
“這一點都不像您啊,太衝動了。”
“‘後悔的事不去做,做過的事不後悔’,這是當年在Site-01實習時,The Administrator他老人家告訴我的……”王定遠話音未落,隻聽走廊裏傳來由遠及近的皮靴腳步聲。“嗯?什麼聲音?”
“不好,有人未經通報就闖進來了,聽足音可能是趙少卿的人!王先生,您先找個地方躲起來,我去應付他們。”說完,李雲夢指了指牆角書架上的白鷳雕塑,便衝了出去。
來者正是趙少卿和他的ISD精銳。
李主管,我收到線人報告,涉嫌勾結破碎之神教會分子的Site-CN-01前主管王定遠躲藏在您這,請配合我們調查。”趙少卿在十二名武裝到牙齒的ISD資深特工簇擁下,朗聲說道。
“真抱歉,趙先生,我這可沒有什麼王定遠。”李雲夢笑臉相迎。
“哦?那就可惜了,窩藏叛徒可是重罪。”說著,趙少卿抬手示意隊員準備好反奇術裝置。
“趙先生,這裏不是Site-CN-01,也希望您莫要血口噴人,還是帶著您的人趁早離開的好。”
“李雲夢!你也想叛會投敵不成?”趙少卿舉手示意特工們開啟朗斯代爾反奇術虹吸器,“給我把他拿下!”十二把突擊步槍黑黝黝的槍口對準了李雲夢的前額。
“你們是在……挑釁我嗎?”李雲夢的語調忽然變得高亢而威嚴,他不知從何處掣出一把樸實無華的鈹青銅古劍,眼神也淩厲起來,急遽膨脹的以太能量場與空氣高速摩擦,湖藍色的光芒如水波般掃過全場,特工們腰間的便攜式反奇術裝置發出係統過載的警報聲。李雲夢踏前一步,瞪視著趙少卿,他根本不怕眼前這群跳梁小醜。一如庚子國變那年,他麵對著中華異學會其餘十四位掌權者時,將代表七星長老之一的“玉衡”金牌憤然擲於庭前。
冷徹如淵的恐懼感籠罩著趙少卿和他的ISD小隊。
“哈哈哈,你這個異學會的敗類,在這裏動手試試?我們動不了你,還動不了你們的員工嗎?”僵持了片刻,趙少卿突然轉憂為喜,大笑起來,“姓李的不敢拿咱們怎麼樣,不過虛張聲勢而已,給我分頭搜!敢有抗拒調查者,直接擊斃!”
“不必搜了,老趙,我在這呢。”王定遠緩緩推開一扇暗門,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不顧李雲夢詫異的眼神。
“哈哈,王老,您真是個明白人。好,銬上,帶走!”
“為什麼……!”李雲夢似乎被什麼東西扼著,喘不過氣來。
被帶上鐐銬的王定遠緩緩轉身,朝向李雲夢苦澀一笑,神情有幾分無奈與不舍,又有幾分釋然和落寞。
“李主管,我知道你很強,在監督者議會的後台也很硬。但是你的同事們呢?這一別或許是永別了,你好自為之吧。”趙少卿扭頭望向李雲夢,得意地說。
望著他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狹長走廊的盡頭,他手中的劍落在地上,發出鏗鏘之聲。
時隔多年,李雲夢終於又被頹然無力感所吞沒,自己縱有上可屠龍下可斬蛟的三尺青鋒,在名為現實的山嶽麵前,依然是如此的無能為力。
1980年2月26日,13:21
北京,金頂妙峰山地下深處,Site-CN-01
自從前主管王定遠被捕後,兩周內,Site-CN-01的所有工作人員就都被替換成O5-9的親信。而這個曾讓王定遠引以為榮的CN分部管理中樞,也終於變成了一座關押“罪人”的監獄。作為基金會中國分部規模最大的站點,Site-CN-01自然有足夠寬敞的萬人大禮堂用來舉行公開審判和批鬥大會。
姚彤彬拖著沉重的腳鐐,緩緩走到了主席台的中央。他舉目四望,押在被告席上的審判對象中有不少昔日好友、同僚,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王定遠。
此時的王定遠再無那個沉穩老者的一絲影子,看到姚彤彬驚愕的目光,他也隻能苦笑而對。
“姚彤彬,你外通破碎之神教會,內結Dr. Francis等欲肉教奸細,罪證確鑿!”這是郭愷禎的聲音。
“嗬,我有罪?我何罪之有?拿出你所謂‘確鑿’的證據來啊!”姚彤彬一聲蔑笑,緩緩抬起頭,死死地盯著那幫無恥之徒。
“你曾在會議上公然反對英明偉大的O5-9,難道還不是你圖謀不軌的證據嗎?”
“人無完人,再偉大的人都會有過失,何況楊隱之稱得上偉大嗎!”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一出,全場都騷動了起來。
“大家看,此人真是頑固到底了!竟然敢在2、3級人員麵前泄露O5-9的曾用名並且如此辱罵他!這不是叛徒是什麼?”
“打倒機神教奸細姚彤彬!”一波又一波高昂的呼喊在會場中此起彼伏。
“姚彤彬,你曾公然支持中國分部的欲肉教奸細頭子薛晴,這不是謀反是什麼!”
“薛晴研究員才閎廣達,謙和有禮,憑什麼不能支持她?”
“各位聽聽,到了這個時候,此人還為薛晴辯護,真是反動透頂!”
“……”
接下來那些人說了什麼,姚彤彬都不在意了,那些可笑又可悲的話語在他耳中有如夢囈。
“姚彤彬,你是醫院的傳教士出身,卻來到基金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姚彤彬本來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被激怒了,直到這句話被說出。
“笑話!我姚彤彬,自宣統二年追隨醫院的孫醫生,廿五留洋,甘願舍棄血肉加入破碎之神教會,接受機械改造,學習先進技術。難道是為了自己嗎?還不都是為了救國救民!就是我信仰最虔誠的時候我也時刻告誡自己不要迷失,因為東方有一個海港在等船,有一個母親在等待遊子!回國之後我加入基金會,我嘔心瀝血,把全部精力都花在科研工作上,難道都是為了給那幫齒輪正教的瘋子找到可乘之機嗎?郭愷禎,楊隱之,你們那麼想要我死,我就死給你們看!”
話音剛落,姚彤彬就從傷口中奮力一拔,抽出一根尖銳的金屬條,朝著機械心髒猛力一插。
1980年2月26日,21:13
北京,Site-CN-01,中國分部管理委員會駐地
跟沈琮玟同一工作組的晚輩文書們都感到詫異,這位值得尊敬的老前輩近一個月來變化頗大。前兩個月沈先生給他們的感覺有點心灰意冷,對這項值得驕傲的工作不很上心,而這個月他卻像徹頭徹尾變了個人一樣,不僅全身心投入工作,精神也健旺了好多。
“肯定是那天楊老對沈先生的當麵思想教育起作用了。”大家都這麼想。
與這群青春洋溢而充滿激情的年輕人們道別,沈琮玟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感覺腦袋有點疼。隨手拿起辦公桌上的相框,仔細端詳起來,隻見照片上一對青年男女站在花叢中,臉上都漾著淺笑,男子清秀溫文,女子略黑,但也是俊俏模樣。
可惡,二十天了,自己怎麼就想不起來這兩個人是誰。
他又想起了今天下午對姚彤彬、王定遠等人的公開審判,那兩個人不是基金會的罪人嗎?抨擊他們不是理所應當的嗎?為什麼他們會那樣仇恨而又失望地看向自己?他又想起姚彤彬死前的自白和壯烈的死法,那悲壯的呼喊還回蕩在耳邊。他的心震顫了一下。
“我是個怎樣的人?我做了什麼?”什麼都想不起來了。疼痛又開始侵襲他的腦海。
沈琮玟打開抽屜,準備找找有沒有止疼藥,卻看到一本相冊。他拿起來翻看,一張張一幕幕,竟全是他與當今罪人們的合影,他感到十分不可思議。翻到最後一張的時候,他呆住了。這個男人是自己,那個女人跟剛才照片上的青年女子好像,還有一個眉目依稀有幾分像自己的少年人!
他顫抖著重又拿起那個相框,對比了一番,得出了一個令他戰栗的結論:這個女人跟小孩是他的妻兒。“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自己記憶裏,他的妻子早就去世了,女兒現在應該在嶺南工作。
這時,一封封書信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拆開翻看,字跡娟秀,內容也頗曖昧,而開頭的稱呼無一不是“二哥”,而且這些信的日期直到去年年底才結束。似乎有一道電流貫穿了他的大腦,耳中一霎血流奔湧如山洪。他無力支撐身體,向後跌去。
好疼!他下意識地去揉撞到的地方,卻摸到堅硬而又粗糙的鱗片。刹那間,無數記憶碎片從心底升起,將虛偽而膚淺的偽裝擊得粉碎。
“張老,定遠,彤彬,我沒臉見你們啊!”沈琮玟提起筆,完成了他一生中最後一次寫作。
1980年2月27日,07:00
Site-CN-01,高危藍型收容翼區
被關在收容間裏已經十幾天了,Dr. Francis望著天花板,歎了一口氣。
“張老,您的早飯。”隨著開鎖的吱嘎聲,一個略顯年輕的聲音傳來。
咦?今天送飯的好像不是之前那個凶神惡煞的D級。
“年輕人,我好像在文書工作大會上見到過你,你是……”他抬頭,看到一個有點臉熟的年輕人——至少對他而言是“年輕人”。
“張老,我是文書部門的前主管林海峰。”
“啊,我想起來了。你怎麼也……”
“嗨,還不是郭愷禎那個皓首老賊要我幫他們汙人清白,我不肯,就給我調到ISD做文書助理,兼職打雜了。還跟我說如果我跟他們合作就能官複原職,切,我要是稀罕那個破官位,那時候眼睛眨都不眨就會答應的。”林海峰似乎很釋然。
“你最近,看到姚主管和老王了嗎?”
“您不知道嗎,王老和姚老昨天被公開審判,唉,姚先生真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大罵郭愷禎和楊隱之,最後自殺了。王老年紀大了,自尊心又強,堅決不認罪,被活活打死了。剩下的幾位老先生,被批鬥一大通之後押往刑場公開處決了。”
“唉……我至今還不明白,為什麼老沈要幫郭愷禎他們。”
“我也是聽跟沈老一組的文書說的,他昨天夜裏自殺了,他們發現的時候他手裏還緊緊抱住夫人的相片,隻在紙上留了一句話‘我對這個世界無話可說’。估計有什麼內情吧。”
“……”Dr. Francis嘴唇緊抿,想說什麼,但終究沒說出口。
“唉,張老,我知道您和他們都是被冤枉的。萬物都有裂縫,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得走了,您千萬保重。”
看著林海峰漸漸遠去的背影,Dr. Francis的心中湧出一股溫暖。想到死去的同袍,他不由得老淚縱橫。
1980年3月31日,07:00
Dr. Francis期待多日的身影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滿臉陰翳的ISD特工,不耐煩地丟下早飯就走了。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陽光終究穿不透層層密布的晦暗鉛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