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3)

世態細觀察詼諧筆端生

張岱平素興趣廣博,對世態觀察入微,文章題材俯拾即是,描述山水景致、社會生活……各方麵,無所不寫;傳記、序跋、像讚、碑銘等各種體裁,在他的筆下,都寫得詼諧百出,情趣躍然。其中《西湖七月半》一文,為其中之佳作:

西湖七月半,一無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人,以五類類之。其一,樓船簫鼓,峨冠盛筵,燈火優傒,聲光相亂,名為看月而實不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樓,名娃閨秀,攜及童孌,笑啼雜之,環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實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聲歌,名妓閑僧,淺斟低唱,弱管輕絲,竹肉相發,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車,不衫不幘,酒醉飯飽,呼群三五,躋入人叢,昭慶、斷橋,梟呼嘈雜,裝假醉,唱無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實無一看者,看之。其一,小船輕幌,淨幾暖爐,茶鐺旋煮,素瓷靜遞,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樹下,或逃囂裏湖,看月而人不見其看月之態,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杭人遊湖,巳出酉歸,避月如避仇。是夕好名,逐隊爭出,多犒門軍酒錢,轎夫擎燎,列俟岸上。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斷橋,趕入勝會。以故二鼓以前,人聲鼓吹,如拂如撼,如魔如囈,如聾如啞,大船小船,一齊湊岸,一無所見。止見篙擊篙,舟觸舟,肩摩肩,麵看麵而已……。此時月如鏡新磨,山複整妝,湖複穎麵,向之淺斟低唱者出,匿影樹下者亦出,吾輩往通聲氣,拉與同坐。韻友來,妙妓至,杯箸安,竹肉發。月色蒼涼,東方將白,客方散去。吾輩縱舟,酣睡於十裏荷花之中,香氣撲人,清夢甚愜。

張岱運用鮮活的文字,將百姓的生活情調與西湖的湖光月色,作了生動地描寫,文中更將遊客賞月的心態,大分為五類,足見其觀察力之敏銳,筆調戲謔詼諧,讓人會心一笑。

張岱不僅是一位散文家,更是一位精於茶藝鑒賞的行家,他自謂“茶淫橘虐”,可見其對茶之癡,在《陶庵夢憶》一書中,對茶事、茶理、茶人有頗多記載。

鑒識茶水味無出其右者

明代時期,品茶已成時尚,而茶品也成為人們生活中的必需品,各地茶館林立,成為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對愛茶的張岱而言,上茶館似乎也是他生活上的一種休閑。崇禎年間有家名為“露兄”的茶館,店名乃取自米芾“茶甘露有兄”句,因其“泉實玉帶,茶實蘭雪,湯以旋煮,無老湯,器以時滌,無穢器。其火候、湯候,亦時有天合之者。”故深得張岱喜愛。

張岱是位識茶辨水的能手,《陶庵夢憶》記載他拜訪老茶人閔汶水的經過,過程十分有趣:一次他慕名前往拜訪一位煎茶高手閔汶水,正好閔老外出,他靜心等待,閔老回來後,知道有人來訪,才招呼一下,就借故離開,想測試張岱的誠意,張岱雖幾經等待,非但未打退堂鼓,反而更下定決心非喝到閔老煮的茶不可。閔老回來時,見客人還在,知道來者是個有心人。於是才開始煮茶招待他,閔老“自起當爐。茶旋煮,速如風雨。”的嫻熟技巧,讓張岱驚歎不已。之後閔老將張岱引至一室,室內“明窗淨幾,荊溪壺、成宣窯瓷甌十餘種,皆精絕。燈下視茶色,與瓷甌無別而香氣逼人。”著時讓張岱大開眼界,不禁問閔老:“此茶何產?”閔老想考考他說:“閬苑茶也。”然張岱覺得有異,說:“莫紿餘,是閬苑製法,而味不似?”閔老暗笑並反問:“何地所產?”張岱又喝了一口說:“何其似羅岕甚也。”閔老嘖嘖稱奇。張岱又問:“水何水?”閔老說:“惠泉。”張岱又說:“莫紿餘,惠泉走千裏,水勞而圭角不動,何也?”閔老知道眼前這位是個品茶高手,遂不敢再欺騙他,過了一會兒,就持一壺滿斟的茶給張岱品嚐,張岱說:“香樸烈,味甚渾厚,此春茶耶!向瀹者的是秋采。”閔汶水對於張岱神之又神的辨茶功力,不禁讚歎道:“餘年七十,精賞鑒者無客比。”於是和張岱結成好友。

名噪一時的禊泉,乃紹興名泉之一,禊泉曾一度被掩沒,後因張岱的發現才又重顯威名,《陶庵夢憶》記:“甲寅夏,過斑竹庵,取水啜之,磷磷有圭角,異之,走看其色,如秋月霜空,噀天為白,又如輕嵐出岫,繚鬆迷石,淡淡欲散,餘倉卒見井口有字畫,用帚刷之,禊泉字出,書法大似右軍,益異之。試茶,茶香發,新汲少有石腥,宿三日,氣方盡,辨禊泉者,無他法,取水入口,第撟舌舐齶,過頰即空,若無水可咽者,是為禊泉。”文中提到張岱無意間發現禊泉的經,同時點出禊泉水質的特點,更以其專業的品茶知識,說明辨識禊泉的訣竅。

除了品茶鑒水之外,張岱還改良家鄉的“日鑄茶”,研製初一種新茶,張岱名之為“蘭雪茶”。《蘭雪茶》中提到蘭雪茶的研製過程:“……募歙人入日鑄。杓法、掏法、挪法、撒法、扇法、炒法、焙法、藏法,一如鬆蘿。他泉瀹之,香氣不出,煮禊泉,投以小罐,則香太濃鬱,雜入茉莉,再三較量,用敞口瓷甌淡放之,候其冷,以旋滾湯衝瀉之,色如竹擇方解,綠粉初勻,又如山窗初曙,透紙黎光,取清妃白,傾向素瓷,真如莖素蘭同雪濤並瀉也,雪芽得其色矣。未得其氣,餘戲呼之蘭雪……”四、五年之後,蘭雪茶在茶市中風行一時。

若非家國變茶界獻其功

由以上所述,張岱不僅嗜茶,而且識茶,從飲茶到品茶、評茶,無一不精。他一生興趣廣泛,對各類事物多所涉獵,堪稱為博物學家,他愛茶成癡,嚐謂:“餘嚐見一出好戲,恨不得法錦包裹,傳之不朽,嚐比之天上一夜好月,與得火候一杯好茶,隻可供一刻受用,其實珍惜之不盡也。”(《彭天錫串戲》)把觀看到一出好戲,猶如觀賞一輪好月、啜飲一杯好茶般的令人愉悅。若非因身遭家國之變,而改變其人生態度,相信以其讀書研究的精神及對茶學的了解,必能為我國的茶學文化留下更多的寶貴資料。

茶詩:

《閩汶水茶》張岱

十載茶淫徒苦刻,說向餘人人不識。

床頭一卷陸羽經,彼用彼發多差忒。

今來白下得異人,汶水老子稱水厄。

燒鼎混沌尋香色,嚼山咀土餐細霞。

不信古人信胸臆,細細鑽研七十年。

到得當爐啜一甌,多少深心兼大力。

《鬥茶檄》張岱

水淫茶癖,爰有古風,瑞草雪芽,素稱越絕,特以烹煮非法,向來葛灶生塵,更兼賞鑒無人,致使羽經積蠹。邇者擇有勝地,複舉湯盟,水符遞自玉泉,茗戰爭來蘭雪,瓜子炒豆,何須瑞草橋邊,桔柚查梨,出自促山圃內,八功德水,無過甘滑香潔清涼。七家常事,不管柴米油鹽醬醋,一日何可少此,子猷竹庶可齊名。七碗吃不得了,盧仝茶不算知味,一壺揮塵,用暢清談,淩晨榻焚香,共期白醉。

茶之出

《國史補》:風俗貴茶,其名品益眾。劍南有蒙頂石花,或小方、散芽,號為第一。湖州顧渚之紫筍,東川有神泉小團、綠昌明、獸目。峽州有小江園、碧澗寮、明月房、茱萸寮。福州有柏岩、方山露芽。婺州有東白、舉岩、碧貌。建安有青鳳髓。夔州有香山。江陵有楠木。湖南有衡山。睦州有鳩坑。洪州有西山之白露。壽州有霍山之黃芽。綿州之鬆嶺,雅州之露芽,南康之雲居,彭州之仙崖、石花,渠江之薄片,邛州之火井、思安,黔陽之都濡、高株,瀘川之納溪、梅嶺,義興之陽羨、春池、陽鳳嶺,皆品第之最著者也。

《文獻通考》:片茶之出於建州者,有龍、鳳、石乳、的乳、白乳、頭金、蠟麵、頭骨、次骨、末骨、粗骨、山挺十二等,以充歲貢及邦國之用,洎本路食茶。餘州片茶,有進寶雙勝、寶山兩府,出興國軍;仙芝、嫩蕊、福合、祿合、運合、脂合,出饒、池州;泥片,出虔州;綠英金片,出袁州;玉津,出臨江軍;靈川,出福州;先春、早春、華英、來泉、勝金,出歙州;獨行靈草、綠芽片金、金茗,出潭州;大拓枕,出江陵、大小巴陵;開勝、開、小、生黃翎毛,出嶽州;雙上綠牙、大小方,出嶽、辰、澧州;東首、淺山薄側,出光州。總二十六名。其兩浙及宣、江、鼎州,止以上中下或第一至第五為號。其散茶,則有太湖、龍溪、次號、末號,出淮南。嶽麓、草子、楊樹、雨前、雨後出荊湖;清口,出歸州;茗子,出江南。總十一名。

葉夢得《避暑錄話》:北苑茶,正所產為曾坑,謂之正焙;非曾坑為沙溪,謂之外焙。二地相去不遠,而茶種懸絕。沙溪色白,過於曾坑,但味短而微澀,識者一啜,如別涇渭也。餘始疑地氣土宜,不應頓異如此。及來山中,每開辟徑路,刳治岩竇,有尋丈之間,土色各殊,肥瘠緊緩燥潤,亦從而不同。並植兩木於數步之間,封培灌溉略等,而生死豐悴如二物者。然後知事不經見,不可必信也。草茶極品惟雙井、顧渚,亦不過各有數畝。雙井在分寧縣,其地屬黃氏魯直家也。元間,魯直力推賞於京師,族人交致之,然歲僅得一二斤爾。

顧渚在長興縣,所謂吉祥寺也,其半為今劉侍郎希範家所有。兩地所產,歲亦止五六斤。近歲寺僧求之者,多不暇精擇,不及劉氏遠甚。餘歲求於劉氏,過半斤則不複佳。蓋茶味雖均,其精者在嫩芽。取其初萌如雀舌者,謂之槍;稍敷而為葉者,謂之旗。旗非所貴,不得已取一槍一旗猶可,過是則老矣。此所以為難得也。

《歸田錄》:臘茶出於劍、建,草茶盛於兩浙。兩浙之品,日注為第一。自景以後,洪州雙井白芽漸盛,近歲製作尤精,囊以紅紗,不過一二兩,以常茶十數斤養之,用辟暑濕之氣。其品遠出日注上,遂為草茶第一。

《雲麓漫鈔》:茶出浙西,湖州為上,江南常州次之。湖州出長興顧渚山中,常州出義興君山懸腳嶺北岸下等處。

《蔡寬夫詩話》:玉川子《謝孟諫議寄新茶》詩有“手閱月團三百片”及“天子須嚐陽羨茶”之句。則孟所寄,乃陽羨茶也。

楊文公《談苑》:蠟茶出建州,陸羽《茶經》尚未知之,但言福建等州未詳,往往得之,其味甚佳。江左近日方有蠟麵之號。丁謂《北苑茶錄》雲:“創造之始,莫有知者。”質之三館檢討杜鎬,亦曰在江左日,始記有研膏茶。歐陽公《歸田錄》亦雲出福建,而不言所起。按唐氏諸家說中,往往有蠟麵茶之語,則是自唐有之也。

《事物紀原》:江左李氏別令取茶之乳作片,或號京鋌、的乳及骨子等,是則京鋌之品,自南唐始也。《苑錄》雲:“的乳以降,以下品雜煉售之,惟京師去者,至真不雜,意由此得名。”或曰,自開寶末,方有此茶。當時識者雲,金陵僭國,惟曰都下,而以朝廷為京師。今忽有此名,其將歸京師乎!

羅廩《茶解》:按唐時產茶地,僅僅如季疵所稱。而今之虎丘、羅、天池、顧渚、龍井、雁宕、武夷、靈川、大盤、日鑄、朱溪諸名茶,無一與焉。乃知靈草在在有之。但培植不嘉,或疏於采製耳。

《潛確類書》:《茶譜》:袁州之界橋,其名甚著,不若湖州之研膏、紫筍,烹之有綠腳垂下。又婺州有舉岩茶,片片方細,所出雖少,味極甘芳,煎之如碧玉之乳也。

《農政全書》:玉壘關外寶唐山,有茶樹產懸崖,筍長三寸五寸,方有一葉兩葉。涪州出三般茶:最上賓化,其次白馬,最下涪陵。

《煮泉小品》:茶自浙以北皆較勝。惟閩、廣以南,不惟水不可輕飲,而茶亦當慎之。昔鴻漸未詳嶺南諸茶,但雲“往往得之,其味甚佳”。餘見其地多瘴癘之氣,染著水草,北人食之,多致成疾,故謂人當慎之也。

《茶譜通考》:嶽陽之含膏冷,劍南自綠昌明,蘄門之團黃,蜀川之雀舌,巴東之真香,夷陵之壓磚,龍安之騎火。

《江南通誌》:蘇州府吳縣西山產茶,穀雨前采焙極細者,販於市,爭先騰價,以雨前為貴也。

《吳郡虎丘誌》:虎丘茶,僧房皆植,名聞天下。穀雨前摘細芽焙而烹之,其色如月下白,其味如豆花香。近因官司征以饋遠,山僧供茶一斤,費用銀數錢。是以苦於齎送,樹不修葺,甚至刈斫之,因以絕少。

米襄陽《誌林》:蘇州穹窿山下有海雲庵,庵中有二茶樹,其二株皆連理,蓋二百餘年矣。

《姑蘇誌》:虎丘寺西產茶,朱安雅雲:“今二山門西偏,本名茶嶺。”

陳眉公《太平清話》:洞庭中西盡處,有仙人茶,乃樹上之苔蘚也,四皓采以為茶。

《圖經續記》:洞庭小青山塢出茶,唐宋人貢。下有水月寺,因名水月茶。

《古今名山記》:支刪山茶塢,多種茶。

《隨見錄》:洞庭山有茶,微似而細,味甚甘香,俗呼為嚇殺人。產碧螺峰者尤佳,名碧螺春。

《鬆江府誌》:餘山在府城北,舊有餘姓者修道於此,故名。山產茶與筍,並美,有蘭花香味。故陳眉公雲:“餘鄉餘山茶與虎丘相伯仲。”

《常州府誌》:武進縣章山麓有茶巢嶺,唐陸龜蒙嚐種茶於此。

《天下名勝誌》:南嶽古名陽羨山,即君山北麓。孫皓既封國後,遂禪此山為嶽,故名。唐時產茶充貢,即所雲南嶽貢茶也。

常州宜興縣東南,別有茶山。唐時造茶入貢,又名唐貢山,在縣東南三十五裏均山鄉。

《武進縣誌》:茶山路在廣化門外,十裏之內,大墩小墩連綿簇擁,有山之形。唐代湖、常二守會陽羨造茶修貢,由此往返,故名。

《檀幾叢書》:茗山,在宜興縣西南五十裏永豐鄉。皇甫曾有《送羽南山采茶》詩,可見唐時貢茶在茗山矣。

唐李棲筠守常州日,山僧獻陽羨茶。陸羽品為芬芳冠世,產可供上方。遂置茶舍於洞靈觀,歲造萬兩入貢。後韋夏卿徙於無錫縣罨畫溪上,去湖一裏所。許有穀詩雲“陸羽名荒舊茶舍,卻教陽羨置郵忙”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