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藝術家 下 篇 11
村上春樹在其《再襲麵包店》中這樣形容饑餓感：所謂特殊饑餓感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可以將其作為一幅畫麵提示出來：（1）乘一葉小舟飄浮在靜靜的海麵上。（2）朝下一看，可以窺見水中海底火山的頂。（3）海麵與那山頂之間似乎沒隔很遠距離，但準確距離無由得知。（4）這是由於海水過於透明，感覺上無法把握遠近。
可是世界上還有誰比我更痛切地體會過饑餓感！還會有誰比我對饑餓感更加難以忘懷！從饑荒年代過來的人們或者貧苦人家出來的人們對於饑餓感也有過深切體會，但是他們的體會與我又是有所不同的，他們是被迫去體會的，他們對於那種饑餓感是抵製與恐慌的，他們時時都在尋求辦法消滅饑餓感。而我，那是我自己的傑作，那無與倫比的饑餓感是我全心全意營造的，我時時刻刻都在刻意追求饑餓感、盡情享受饑餓感。所以就讓我也來描述一下饑餓感，我不是要與村上比肩，我隻是要表達我個人的特殊感受……你本來處於常態，你在工作或者在看電視甚或在排泄在做愛，你或者專注於你目前正在從事的事務或者在想入非非心猿意馬，不論怎樣你肯定不曾注意到自己身體內部的動靜，你不會去感受你的心髒每分鍾跳動的節拍，你的血液流動的嘩嘩聲，你的肺葉一開一合的翕動，你肯定不會清晰地感覺到你體內某個器官的存在盡管它顯然是在那裏的。然而，你漸漸地開始感覺到胃的存在了，胃就像從深深的海底浮出海麵一樣漸漸從你意識的深處浮出來觸動了你的神經末梢，你可以感覺到胃就在那裏，在胸部稍下麵一點、居中、在肚臍上麵，你體會到胃了，它露出表皮了往上升了……漸漸地，你甚至體會到胃的形狀了，你意識到它的長度、寬度、周長、半徑、體積，你體會到它的邊緣、它的內壁、它的質地，它在你的意識裏撐開一個梨狀的空間，這個空間漸漸敞亮、清晰、有氣體的流動……你的胃在擴大，你的其他器官仿佛消失了，被正在擴大的胃吞食了，你偌大的腹腔內部就隻有一個碩大無比的胃，你的胃變成了一切器官……你自己好似變成了一個深穀，你感到自己內部深不可測，並且回聲陣陣，饑鳴聲像無數冤魂出沒在深穀間，穀底像有一個神秘的黑洞，那個黑洞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和力量吸收著，吸收著你的細胞吸收著你的知覺神經吸收著你絲絲縷縷的意識……你被你自己吞食了，你什麼都無法專注了，也無法思索了，你向你自己內部無限縮進，而你的內部無限擴張，饑餓已經成為你的存在本身，而你作為人、作為生物，是空的，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