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山莊之內。
一道白影,衝天而起,說快,比“南海三妖”更快,尾隨著三妖,遙遙緊盯。
夜色雖然朦朧。
但是,一望無涯的平原,視野寬闊得緊,三前一後的情形,始終等距快速的在夜空下奔馳。
黃沙,驕陽。
狂風,荒漠。
除了沙,還是沙。
烈日,像一個高熾的火傘,沙洲由於投射的日光,一閃一爍,好像是大海的波紋,一層層、一波波,若隱若現的,使人睜不開眼。
日正當中,陣陣熱浪,仿佛從地麵無休無止的噴出來,整個沙漠不像死沉的大地,而像是活起來的動物在呼吸。
遠處,與近處同樣的靜,連平日偶而穿過的駝隊也沒有。
忽然——
幾個小黑點,從大山方麵星飛丸瀉,快如淩空掠過的飛燕,漸來漸近,轉眼已到了偌大的一座沙堆避風之處。
來勢漸緩,終於停了下來。
為首的一個蟹麵高大漢子,年約四十左右,一身古銅色的肌肉,青筋暴露,隻披了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馬夾,頸間,繞著一幅甚至比馬夾還要大的紅巾。
一雙銅鈴大的眼睛,大鼻子紅通通的,不知是太陽曬紅的,還是俗稱的“酒糟鼻”。
下身,一條牛鼻短褲,從小腿到膝蓋,纏著古銅色的綁腿,腳下一雙多耳麻鞋,腰間,斜插著一輛分量不輕的三棱降魔杵。
緊隨在他身後的,卻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女郎。
這女郎與那為首的漢子,成一個鮮明的對比。
一身十分合體的猩猩紅勁裝,配上寬窄適度的金黃束腰,右肩斜掛個黃緞錦繡鏢囊,鼓澎澎的。
背上綠藍魚皮長劍,綠色的劍穗飄到肩頭。
除了搭配得十分豔麗的裝扮之外,那女郎眉如遠山,眼如秋水,腮鼻垂直,櫻唇上翹,不知她是怎樣保養的,皮膚有紅似白,半點也沒有風沙中磨練的憔悴之狀,日曬風吹的粗糙之色。
還有一個年輕的文士模樣少年。
那少年也不過是二十出頭,與蟹麵漢子及那嬌美少女,又具一個型態。
他瘦得有些過分,僵黃臉,連手上的皮膚也是一樣,乍看上去,似乎大病初愈。
除了從他炯炯發光的眼神中可以瞧出十分健壯之外,像是一個營養不良發育不全的人一般。
手上一柄特大的折扇,不時開合,仿如十分無聊。
這三個各有特色,不應該在一起的人,竟然結伴在狂風怒吼黃沙飛揚中徒步結伴,透著有些兒奇怪。
為首的蟹麵漢子瞧了一下幾乎燒紅了大地的烈日,抓著胸前黃茸茸的胸毛,舔了下嘴唇道:“二弟、三妹,該快到了吧?”
黃瘦少年“吧嗒”把手中折扇一合,順手指著遠處道:“還要翻過四道沙峰。”
紅衣少女抿唇一笑道:“怎麼?大哥口渴了嗎?”
蟹麵大漢咧開泛白的厚嘴唇道:“渴了有什麼辦法,連水囊都丟了。”
紅衣少女笑靨依舊道:“空空如也的水囊,不丟,難道要帶到中原去獻寶?”
黃瘦少年臉上毫無表情的道:“到中原咱們可不能稍有大意,據說中原臥虎藏龍,奇人異士如同恒河之沙,天上繁星。”
“啐!”紅衣少女的黛眉一揚,啐了聲道:“二哥,你呀!難怪又黃又瘦,你專門長他人誌氣,滅自己的威風,咱們‘塞外三俠’難道不是奇人異士?”
黃瘦少年咧咧嘴,不知是笑還是哭。
蟹麵漢子一見,不由笑道:“二弟,我這‘青麵韋陀’白君天雖然是老粗,對於你‘病二郎’的心事,可是早已看透了。”
原來這三人在大漠一帶大名鼎鼎。
蟹麵漢子由於善使一柄“三棱降魔杵”,被人稱為“青麵韋陀”,粗獷豪邁,性急如火。
黃瘦少年人稱“病二郎”羅家駒,為人較為陰沉,一柄折扇功力不弱。
紅衣少女的名頭,在三人之中尤為響亮。
因為她思維巧妙,常年不分四季,都是一身猩紅裝扮,大漠千裏,天山南北,沒有不知道有一個“紅娘子”女俠裴冷翠的。
提到塞外三俠這四個字,乃是他們三個人“自封三齊王”創出來的。
其實,這三人的行為,乃是善善惡惡之間,沒有大奸大惡的名聲,也沒有濟世救人的俠行。
他們隻是以“遊俠”的作為飄逸的行動,遊戲人間,自求解脫而已。
至於三人的武功,並沒門派可言。
連他們三人行動一致,又有“口盟”之誼,也互相不盡了解,甚而避免詢及。
“青麵韋陀”這席話,使“病二郎”的黃臉一愣。
病二郎眨動閃爍的眼神,有些焦急的道:“老大,你這話指的是什麼,小弟什麼心事被你看透了呢?”
“紅娘子”也感到十分興趣的笑道:“是呀!說出來大家聽聽。”
“青麵韋陀”咧嘴凝神,略加思索的道:“二弟,你並不是擔心中原武林有奇人異士,而是怕……”
他說到這裏略略一頓,才帶笑說道:“你怕的是三妹這位紅娘子被中原的人給搶走了。”
此言一出,“病二郎”神情似乎一震。
顯然的,“青麵韋陀”真的揭穿了“病二郎”的心事了,因此他才會呐呐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哈!”
“紅娘子”卻朗聲一笑,花枝招展前仰後合的道:“大哥,你想的真遠,可他不會為我擔心的,至於嫁嗎?身為女兒家,逃不了要嫁人,嫁給誰?那……那同塞外人,中原人完全不相幹。”
“嘿嘿!”
“病二郎”羅家駒自覺愕然一下很不恰當,甚至是露出怯意,幸而“紅娘子”接著發了一篇高論,減少了他的尷尬。
因此,他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兩聲,才道:“對呀!三妹說的不錯,何況,婚姻大事,三妹想來自己已經有了打算,是不是?嘿嘿……”
“青麵韋陀”不服氣的道:“二弟,你……你這是違心之論吧?”
“病二郎”先前已有“秘密被人揭穿”的不悅,聞言不由怫然道:“絕無此事,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說時,手中的折扇不住的大力合了又開,開了又合,情緒不穩。
“紅娘子”一見忙打著哈哈道:“哎呀!怎麼肚子內唱起空城計來了,走吧!”
顯然的,她是深恐因此引起不悅,借著“腹饑”為名,把話題岔了開去,口中說著,人也彈身而起,撣去衣襟上的浮沙,抖抖鏢囊。
“青麵韋陀”也隨之而起道:“腹饑還沒有,口卻渴得很!”
三條人影,又飛射在廣大的大漠風沙之中。
千裏黃沙,一輪赤陽。
造物者奇跡似的在寸草不生的沙漠之中,安排了一個“綠的樂園”,領導回族的聖地——綠宮。
像一個城堡般,團團的生出些山丘,而且是峋嶙有致的小山,山上生滿了翠綠的蒼苔,像是人工裝扮的疏落適宜的高矮灌木。
山與山之間,流水淙潺,清澈可見,唯一缺憾是沒有遊魚,連水上的浮萍也是重重疊疊的聚在一起,浮在水麵。
有水,就有橋,無數的小橋,式樣或如拱門、或如長虹、或有回柱,或憑空而吊,大都精致而實用。
沒有飛簷雕棟畫梁的黃牆綠瓦。
有的,卻是野牛皮綴合而成的帳幕,加上五顏六色古樸的簡單圖形,看來別有一番的情趣。
這樣的帳篷,足有數十個,結合成一個回族的金鑾內宮。
正中的一個蓬帳,精致得十分突出,是用黃、紅、白三色彩繪的。
帳篷前豎著兩個十分難得一見高矗入雲的大旗竿,一紅一黑兩麵蜈蚣旗,被塞外狂風吹得獵獵有聲。
帳篷的麵幕低垂,看不見蓬內的景象,八個帶刀的回族壯漢,肅立在帳篷兩側,端莊靜穆。
這時——
日色偏西,荒漠上映出七彩繽紛的餘暉。
掠地而來的朔風,雖不如冬日的刺骨奇寒,但夜沙漠也頗有涼意。
忽然,一陣笳聲。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回營,立刻活躍了起來。
左側,一隊壯碩的回族青年武士,腰掛彎刀,倒插著一根長鞭,恭謹的魚貫而出。
右側,一群婀娜健美的回族姑娘,簪佩滿頭,也掛刀插鞭一列緩步而來。
兩隊男女以高旗等為準,雁翅般列開。
正中的帳篷前幕徐徐展開。
四個十五六歲的妙曼少女,每人手中分別捧著劍、拂、琴、笏,踏著整齊的步子,走出帳來。
隨後,一個俊秀的男孩,雙手捧著一個長方形銀盤,盤內鋪著厚厚的紅氈,端端正正的放著支紫玉橫笛。
又是一陣茄聲音吭嘹亮。
沙無赦徐步而出。
他經過了十年,已不是當年的探花王子。
他臉上成熟許多,當年遊走中原,成為武林四大公子之一的遊戲人間的活潑,已經一掃而空。
原來,他已繼承了回族的王位,一派威儀,莊重端肅,不亞於帝王。
本來嘛!回族的王子,就是酋長,回族的皇帝,地位崇高,那能再嬉笑怒罵呢?
沙無赦一雙英風攝人的丹鳳眼,掃視了左右的護衛,朗聲道:“月祭開始!”
原來,回族是每月一小祭,每季一大祭,每年一次祭。
回族的歡祭,如同苗人的豐年祭,季祭,是分族的聚會,月祭每群或每家舉行。
香案早已排好,牛、年祭牲,都用紅繩綁紮妥當。
案頭,還用繩索係著隻碩大的雄雞。
沙無赦獻過香,口中默默的用回語吟著詩詞。
然後,伸手抓過案上的一把解腕尖刀,另手抓住了雄雞雞頭,著力將刀認定雄雞脖子一剁。
“篤!”
刀尖不偏不移,正紮入雞頭,再釘在香案之上。
雄雞的兩隻爪子劃得香案桌麵吱吱連聲,兩隻翅膀更是卟卟扇動。
沙無赦提起雞腳,“唰”的一聲,認定香案之前的一麵黃旗酒去,滴滴鮮紅的雞血,染滿了旗幟。
“哦——”
左右的人轟雷也似的高聲吼叫,聲音拖得老長,淒愴中有一股悲壯意味。
就在此時——
入口處,一個半漢半回裝扮的老年人,氣喘噓噓,快步加飛的跑近香案,單膝打千,朗聲道:“武威、張掖大回前衛總探巴沁格叩見王爺!”
沙無赦不由眉頭一皺,說道:“巴沁格!你?有什麼重要的大事嗎?”
巴沁格垂頭伏身道:“是!沒有大事,小的也不敢擅離防地,正是有事要上稟王爺!”
沙無赦點頭道:“起來回話。”
巴沁格躬身而起,側退一步,垂手道:“上稟王爺,有一位和尚,從中原進入了我們回疆……”
沙無赦道:“這事我已經接到你的飛鴿傳書,不是要你派人盯他一陣,若是沒有軌外行為,任由他遊方化緣不要為難他嗎?”
“是!”巴沁格朗聲回道:“回王爺的話,小的派了三撥人盯著他,隻是……隻是……”
他嚅嚅了一下,把頭垂得更低,聲音也有些嘶啞的道:“隻是……三撥人都被那和尚止血製穴,倒在沿途,幸而發現得早,不然都活活閉氣而死!”
“哦?”沙無赦有些動容,凝神道:“有這種事?”
他略一沉吟,又淡淡一笑,像是自言自語:“看來不是什麼高手,若是高手,止血製穴的手法,豈是你們可以化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