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是二更左右。
四周沒有一點動靜。
常玉嵐幾乎等得不耐煩了。
他不能不等,因為,這銀衣女郎的神秘性固然是要等的原因之一,但是,她的武功之玄,以及那些黃衣大漢與紅披風的女人,都在證明了銀衣女郎出現江湖是一件不可輕視的大事。
終於有了消息。
一陣衣袂振風之聲。
雖然極為細小,細小到一般人無法分辨。
但是,常玉嵐乃是當今一流高手,加上夜深人靜萬籟無聲的時候,況且,常玉嵐是存心傾聽,所以也聽得十分真切。
衣袂振動之聲,就在窗外,而且不止一人。
常玉嵐毫無聲息的離床下地。
此刻,雖無月色,但窗外的星光,加上“雲集樓”高懸在大門外的招牌油紙燈光,仍然可以看得出隱隱約約的人影。
一個、兩個、三個。
常玉嵐不由一愣,三個影子三個模樣。
一個肥肥的不高。
一個瘦瘦的奇高。
一個身材玲瓏,分明是一個俏佳人。
常玉嵐心忖:這女的是不是隔壁的神秘銀衣女郎?
如果是她,自己慚愧。
因為,根本沒有聽到隔壁有任何走動的音響,更別說是開門出來了。
就在常玉嵐略一愣神之際。
一絲風響。
三個人影竟然一掠而過。
好快的身法,上乘的勁功,連先前衣袂振起衣角的聲音也沒聽到。
常玉嵐暗喊了聲:“我在發什麼呆?”
他恐怕被人家“賣了”,忙的提氣凝神,扶了扶斷腸劍。
他不敢縱跳撲躍,原地一式“鬥換星移”,人已到了窗下,輕輕掀開單扇窗門,人已越窗而出。
四下寂靜,蟲聲啾啾。
浮雲滿天,疏星稀落。
常玉嵐料定三人走的不遠,但也不敢怠慢,一擰腰借腳尖點地之力,從天井中上射三丈。
他人在虛空,已在短短的一刹那間遊目四顧。
三條人影並未走遠。
就落在近在颶尺的“張遼墓”後斜坡之上,不過是隔著一道圍牆而已。
常玉嵐人在半空,並不落實,一式“雲龍三現”,淩虛折腰,落在圍牆之上,毫不停留的再落向那一人多高的墓碑之上。
“咦?”
常玉嵐幾乎失聲叫了起來。
三個人坐成品字形,中間油紙上放著些臘腸火腿豆幹花生等下酒的菜肴,鹵雞香氣撲鼻。
還有三個大黃碗,盛滿了酒。一邊,放著一個三十斤的大酒簍子。
常玉嵐現身在石碑之上,那三人仿佛不知不覺,絲毫不感驚奇。
最是令人不解的——
這三人一個矮胖、一個瘦高、一個通身穿紅的俏麗佳人。
這正是常玉嵐在屋裏所看到的三個影子。
轉眼之際,怎會在這裏喝酒呢?
為何對常玉嵐的到來,不聞不問呢?
常玉嵐心想:“碰到了妖魔鬼怪?”
無論如何,自己不相信這是妖精,他不禁心中念道:“你們不問我,可攔不住我問你們!”
一念及此,人在碑上拱手朗聲道:“三位高人好生雅興,星光之下對飲,真乃人生一大樂事。”
墓碑就在一人飲酒之處左側,相隔不到五尺。
這三人終於開口了。
那瘦高的一個並不抬頭,隻是冷冷的道:“你這一來,把我們的雅興全給趕走了。”
常玉嵐見他們似乎沒有惡意,由碑頂飄身下地,笑道:“魯莽、魯莽,三位海涵!”
紅衣女子道:“你說我們有雅興,半夜三更,你一個人掛劍夜遊,應該也算是雅士高人?”
而那個矮胖子道:“雞鳴狗盜之人,也是帶了凶器三更半夜的幹沒有本錢的買賣!”
常玉嵐並不氣惱,隻是笑道:“好者在下並不是雞鳴狗盜之流。”
矮胖子鼻孔中哼了一聲道:“雞鳴狗盜之徒,臉上也不會寫字。”
高瘦的一個道:“老大說得對,人心隔肚皮,像西瓜一般,沒切開誰知道是紅的還是黃的。”
常玉嵐朗聲一笑道:“在下覺得這個比譬並不恰當,因為賣西瓜的就在沒切開以前知道。”
紅衣女子不由嫣然一笑道:“好!辯得好,閣下,那你猜猜我們三人是幹什麼的?”
常玉嵐不由笑道:“姑娘考起在下來了?”
不料——
紅衣女子聞言道:“也可以這麼說呀!”
真的,常玉嵐真的被她咄咄*人*到牆角死胡同,不能露出怯意。
而難在常玉嵐還真的打量不出這三人的“行情”。
他笑了笑道:“依在下淺見,三位乃是古押衙人物,遊俠者流!”
紅衣女子不置可否,卻反問道:“怎見得呢?”
常玉嵐聽她的語氣,似乎已被自己料中,接著道:“第一,三位手中都有稱手兵刃,第二,良夜暢飲雅興出俗,第三,沒有世俗男女的淺見,第四,那隻酒簍最少有三十斤,而三位以碗代杯的豪氣……”
“夠了!”
那矮胖子沉聲一喝,攔住常玉嵐的話,咕嘟一聲,先抓起碗來喝了一大口,才道:“胡說些什麼?告訴你,我們三個不是俠士,也不是英雄。”
常玉嵐有些糊塗。
以矮胖子的“無禮”,應該是邪門人物,但是,他的話,卻又不像是意存惹事生非的。
因此,他試探著道:“那麼三位是……”
矮胖子大聲道:“青麵韋陀白君天。”
他說時,抓起身側的“三棱降魔杵”高高舉起,晃了一晃。
常玉嵐不由道:“哦,在下知道了,白老大,另外是病二郎羅二先生,這位就是紅娘子裴冷翠姑娘了,失敬,失敬!”
紅娘子不由展顏一笑道:“閣下知道的不少?”
常玉嵐拱手道:“久聞三位大名,隻是緣吝一麵,未曾識荊,想不到三位遠從大漠來到中原,更料不到在逆旅客店夜半相逢。”
他以為適才三人是到“雲集樓”買酒菜,或者是早已住在“雲集樓”客房,出來在星光之下飲酒取樂,仿仿古人秉燭夜遊。
所以,順口說出在“客店”夜半相逢。
想不到“病二郎”聞言把手中折扇一合,吧的聲,癟著嘴道:“客店相逢?閣下胡說些什麼?誰同你在客店相逢?咱們打日落時辰起,在此一邊喝、一邊聊,何曾到過客店?”
白君天也道:“要是咱們願意住那臭兮兮的客店,何必在這兒飲,高桌子矮椅子不是很好嗎?”
紅娘子也笑道:“你眼光不夠!”
她順手將空酒簍推一推,簍子裏的酒罐子嗡嗡直響,分明是空空的,又道:“一罐子酒,還有這多的菜肴,吃的剩下殘局,我們是喝了半個晚上了。”
“真是活見鬼!”白君天道:“睜著眼說瞎話!”
常玉嵐打量了一下。
紅娘子說的不假,那罐酒空了還可以說是“倒進了地下”,而一堆堆的雞骨頭、魚刺、豬蹄骨,許多的花生殼……
這都不是短短的時間堆得起湊得來的。
難道真像白君天所說的——活見鬼不成?
常玉嵐自信自己不會看錯,那星光燈影下映到窗格縫中的三條影子,除了這三個人還有準?
就算是另外三個人吧!
而一矮、一高、一瘦、一胖,還加上個俏生生的女子身影。
他隻顧遐想,久久無言。
誰料——
紅娘子又十分俏皮的道:“閣下,你發的什麼呆?依我看,你呀!你是天下最煞風景的人了。”
白君天道:“三妹,為何文皺皺的,不說他是天下最討厭的人哩!”
常玉嵐苦苦一笑道:“哦,在下真的令人討厭?”
紅娘子道:“雖不是第一流的討厭人,也是第二流的討厭鬼。”
她說得十分調皮,嘴角也帶著笑意。
因此,常玉嵐並不以為忤,也笑道:“怎見得呢?”
紅娘子嬌笑一聲道:“你閣下可知道我們三個遠從大漠千裏迢迢,進入中原,所為何來?”
沒等常玉嵐回答,羅家駒陰沉沉的道:“原隻想痛痛快快的喝一頓酒。”
常玉嵐不相信的道:“難道大漠沒有酒?”
白君天大聲道:“大漠的酒沒有司馬山莊賞花大會的酒喝得熱鬧。”
此言一出,常玉嵐不由心頭一震道:“三位原是來趕賞花大會的?”
“是呀!”羅家駒接口道:“誰知道司馬山莊的小氣莊主,聽說咱們要參加賞花大會,連夜把要賞的桃花給砍完了,他媽的,這小子也真的是無聊兼丟人!”
這是當著和尚罵驢禿。
常玉嵐也僅僅苦苦一笑道:“三位雅興不淺,遠從大漠前來中原,不知是否已經到過司馬山莊了?”
白君天道:“廢話!”
羅家駒接著道:“若是沒有到過司馬山莊,怎知道那兒的桃花林被毀掉了呢?”
常玉嵐心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是這三個家夥!”
他心中想著,嘴裏卻道:“我想司馬山莊的主人,十年來不吝惜宴客,他不會在今年砍了桃花,省下幾罐酒吧!”
紅娘子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常玉嵐道:“我想,砍去一林桃樹的,不是司馬山莊的主人,而是另有其人。”
紅娘子道:“那會是誰?”
羅家駒也問道:“閣下知道?”
常玉嵐微笑點頭道:“先前不知,現在,有些兒眉目了。”
白君天瞪大眼睛道:“那是誰幹的?”
常玉嵐不由神情一正道:“依照在下的想法,除了你們三位之外,沒有別人。”
“哈哈哈……”
白君天仰天大笑。
紅娘子也笑得花枝招展,一手撫在肚子上,一手按在地麵,喘著氣道:“你真是打蛇隨杆上!”
羅家駒卻含怒沉聲道:“你這人是存心找碴生事來的?”
常玉嵐忙道:“中原武林與司馬山莊一向相處得很好,一流高手,大都彼此親近,不三不四的宵小,也不敢與司馬山莊結梁子。
三位,不瞞三位說,你們三位的嫌疑是大一些兒。”
白君天勃然不悅道:“什麼叫做嫌疑?”
常玉嵐笑容不改,但是衝口朗聲道:“可能就是三位做的好事,毀了一片大好的桃花林。”
紅娘子道:“太武斷了吧!”
羅家駒道:“要真的是我們兄妹幹的,你閣下打算怎麼辦呢?”
常玉嵐道:“那得給在下一個交代。”
“給你一個交代?”白君天已站了起來,喝道:“你算老幾?”
常玉嵐神定氣閑,嶽立姿態不變,反而拱拱手道:“在下常玉嵐,想必三位有些耳聞吧!”
意料中,三人必然大吃一驚,最少,也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反應。
然而,沒有。
“塞外三俠”隻是互相交換一個神色,既沒有動手之意,也沒有不屑之色。
紅娘子反而俏然的道:“敢情好,我們沒有喝到司馬山莊的賞花酒,這一頓算你補請的吧!”
常玉嵐道:“三位砍了桃花,因此,才吃不到司馬山莊的酒。”
紅娘子道:“怪事,你真的認定桃花是咱們砍的?”
羅家駒道:“虧你是武林的有名人士,也不想一想,咱們遠從大漠進入中原,會專為砍你的桃花?何況,憑咱們三人小小的成就,要是對司馬山莊不滿意,可以殺人,可以放火,會拿桃花出氣嗎?”
白君天這時,緩緩前跨一步道:“桃花被砍,你姓常的當然心中有氣,是不是要白某與你出出這口鳥氣?”
他說著,手中三棱降魔杵微微上提。
一副立刻動手的架式。
常玉嵐見白君天從頭到尾,都是氣焰不可一世的架子,不由笑道:“在下並不想兵刃相見,假若桃花真的是三位砍的,在下也不會善罷甘休,白君天,你也不必惡狠狠的。”
紅娘子道:“老大,把話說明,要動手,塞外三俠也隻有奉陪!”
“對。”常玉嵐道:“是與不是,常某這兒等三位一句話!”
紅娘子道:“我們已經說明白了。”
羅家駒也道:“好漢做事好漢當,要是咱們與司馬山莊過不去的話,哼!隻會砍人,不會砍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