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公子中計逍遙津(2 / 3)

常玉嵐點頭道:“司馬山莊的樹尚且不好砍,何況是人呢?哈哈!羅兄弟,但願你相信我這句話!”

“老子偏不相信!”

白君天暴吼一聲,手中降魔杵一掄,橫的一掃,中途右臂猛抬,變掃為壓,認定常玉嵐砸去。

這一招突然而發,力道不小。

常玉嵐冷冷一笑,腳下飄忽的一滑,已經閃出七尺,輕鬆的讓開。

白君天的確不是弱者,一招未成,中途卸力,大喝道:“亮家夥!”

常玉嵐笑著搖頭道:“不必,在下相信不是你們幹的。”

紅娘子道:“憑什麼?”

常玉嵐道:“憑你三位的名號,塞外三俠做事,不會不敢承認吧?”

紅娘子哼了聲道:“你能知道這一點,這話嘛!就好講了。”

常玉嵐緊接著道:“那麼司馬山莊的桃花,是三位砍的羅?”

紅娘子爽朗的道:“不是的。”

常玉嵐道:“我相信三位,今夜多有打擾,壞了三位的清興,請勿介意。”

他略一拱手,回身……

“慢點!”

羅家駒人沒動,卻大聲喝止。

常玉嵐不由麵色一寒道:“病二郎,你……”

病二郎冷峻的道:“我有句話要請教。”

“請教不敢。”常玉嵐冷冷的道:“有話盡管直說。”

病二郎羅家駒慢條斯理的抖抖手中折扇,站近了常玉嵐道:“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句話閣下認為如何?”

常玉嵐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病二郎道:“就說中原武林吧!常大公子統一霸業已經整整十年了,加上金陵世家的威風,快五十年了,算得上一個‘久合’之局,掌握在你常家的手裏,是不是該分一分了呢?”

他是兜著圈子繞著彎說話。

常玉嵐不由苦苦一笑道:“常某完全沒有這個感覺,就是常家數代也沒有這個奢望。”

病二郎認真的道:“可是,這是事實呀!”

“此言差矣!”常玉嵐緩緩的踱了一步道:“論武林有八大門派,談江湖有黑白兩道,我常家世居金陵,以書劍自娛,十年前與司馬長風之間,確有一段恩怨,如今,事過境遷,早已算不得江湖門派武林一脈。”

“強辯。”白君天大吼道:“先有桃花血令在先,又有一年三度的武林大會在後,你已經以總舵把子自居,雙龍頭老大自命,推得掉的嗎?”

常玉嵐道:“三位誤會!”

“誤會?”白君天不悅道:“我們會誤會?”

病二郎攔在白君天前麵,搶著道:“不管是誤會也好,不是誤會也好,這分與合,你隻能選擇一個。”

常玉嵐道:“請你說明白一點。”

病二郎道:“要想合,我兄弟三人擁護你,你放棄司馬山莊咱們加入一個更好更大的門派,要想分,說不得,你就在三個月以內,退出中原,回到金陵,從此,中原之事,少問為妙。”

“哈哈哈……”

朗笑如同龍吟,震動長空。

夜風飄起笑聲,驚得宿烏振翅而起。

常玉嵐道:“在下一不想合,二不想分,該困了,再見!”

語音未落,人已掠過圍牆,回到客店。

冷月一鉤斜掛。

疏星數點閃爍。

雲集樓的影子,黑黝黝的蹲在逍遙津的街頭。

隻有幾個窗口,還有淡黃的燈光,而在霧茫茫的夜裏,隻是那樣有氣無力的昏黃。

常玉嵐認定了自己的房間,掀窗而入。

“回來了嗎?”

一聲突如其來。

常玉嵐不由大吃一驚,急的一縮身,退到窗簷。

“怎麼?令你吃驚?”

聲音仍然是那麼平穩、輕巧。

先前一聲“回來了嗎”是突然而發,常玉嵐冷不防的連音調也分辨不出來。

此刻,他心理上有了準備,才聽出是嬌滴滴的女子聲音,十分柔和,十分悅耳。

借著已結了燈花,閃爍跳動的昏黃燈光,順著聲音望去。

坐在房間中唯一的一張靠背椅子上的,不是別人,正是日間所見,住在隔壁的那位銀衣女郎。

此刻——

那女郎一身貼身緊繃繃的衣套,仍然是銀灰閃亮。

她的頭發,用一條銀色汗巾包紮著,足上登著雙銀色軟底套鞋,上麵綴著鵝蛋大的絨球。

她蹺著二郎腿,雙手反扣,搭在膝蓋之上,臉上沒有粉脂殘痕,有的,是一雙水汪汪的黑白分明大眼睛。

還有一圈紅暈的腮膀子,加上翹翹的櫻唇,帶著洋洋得意的笑容。

她的一雙眼,睇視著常玉嵐,又已輕啟朱唇道:“意外?還是驚喜?要不然嘛!就是怒惱。”

常玉嵐心想:“我正要打探你的來路,送上門來,免得我千方百計的找法子去接近你。”

想著,忙不迭含笑拱手道:“姑娘,是我走錯了房間,還是你進錯了房間?”

銀衣女郎微笑依舊道:“都不是。”

常玉嵐道:“都不是?”

那女郎笑得更甜道:“因為你沒走錯,我也沒走錯。”

常玉嵐道:“姑娘真的太會講話了。”

銀衣女郎道:“你是這房間的主人,不會要我請我坐吧?”

她說話之際,人也施施然站了起來,逕向常玉嵐立身之處走去。

常玉嵐忙笑著道:“逆旅小店,實在不是待客之……咦?”

他的“待客之處”的“處”字尚未出口,驚得失神一呼,忙著斜跨一步,扭腰閃了開去。

原來,那銀衣女郎快得連肉眼也分不出來,一種奇異詭變的身子,一閃之間,已到了常玉嵐的身側,相距颶尺,呼吸可聞。

這怎能不叫常玉嵐大吃一驚呢?

因為常玉嵐乃是當今高手,一流的大行家,竟然被這女郎欺近身側探手可及之處,乃是不可思議之事。

若是銀衣女郎心存加害,常玉嵐此刻必在她指掌之下,甚至已經橫屍當場,血染旅邸了。

更使常玉嵐駭異的是,看不出這銀衣女郎的身法。

所以,他失聲驚呼,飄絮驚虹,閃了開去。

不料——

那女郎盈盈而笑聲中,早又已回到原來坐的那張靠椅上道:“好快的身法,盛名之下無虛士,常家威震金陵,名動武林,不是浪得虛名。”

常玉嵐不由臉上飛紅,訕訕的道:“慚愧,姑娘的身法,在下自承不如。”

銀衣女郎聞言,嬌笑聲道:“我也不慢,隻是,你是武學正宗,我的有些邪氣,對不對?”

武林中人,從來不會有人自承有“邪氣”的,即使是邪門歪道,也要以“俠義”自居。

這銀衣女郎自認自己有邪氣,實在少見。

常玉嵐笑道:“正氣與邪氣,隻相隔一層薄薄的紙,用在正則正,用於邪則邪。”

銀衣女郎也報之一笑道:“咱們不談正邪,還是談談你吧!”

“談我?”常玉嵐道:“一介武夫,沒有什麼可談之處,倒是姑娘,年輕貌美,難得的是一身上乘功夫,必是名門正派,也是未來武林奇花。”

“哈哈哈……”

銀衣女郎立即嬌笑不已。

常玉嵐凝神而視,等她的笑聲一收,問道:“姑娘芳駕來此,必有所為。”

“聊天。”銀衣女郎掀動一下雙眉道:“找你聊天。”

常玉嵐道:“逆旅客店,夜靜更深,姑娘不怕蜚短流長?”

銀衣女郎道:“江湖兒女,還怕什麼?”

常玉嵐道:“不知姑娘……”

“不要談無謂的話。”銀衣女郎搶著道:“你隔著木板牆偷看我在先,我才在後走進你的屋來,這叫一報還一報,誰也不吃虧。”

常玉嵐不由臉上發熱。

他萬萬料不到自己在隔壁偷瞧,早被人家知道,自己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呢!

因此,搭訕著苦苦一笑道:“姑娘真會說笑話,不知姑娘芳駕光臨,有何見教?”

“對。”銀衣女郎俏眉上掀道:“這才是正題。”

常玉嵐道:“既然如此,請明白的說吧!”

銀衣女郎忽然收起笑容,竟從腰際一個十分精致的錦囊之中,取出一個折疊的白紙出來。

那白紙一折四疊,十分整齊。

她徐徐展開在昏黃燈光的桌麵之上,才對常玉嵐道:“請過來,這兒有四位鼎鼎大名的人士,要請你指教指教。”

常玉嵐不得不走過去。

兩人幾乎是貼身而立,衣角摩裟,呼吸可聞。

一股如蘭似麝的香氣,從那女郎身上透出,是女兒家特有的香氣,不是一般脂粉花露的檀香味道。

常玉嵐一見那幅白紙上,原來是畫著四幀人像,隻有麵部的半身圖樣,是用筆描繪,畫工十分細膩,折成四折,每折一人。

更令常玉嵐奇怪的是,所畫的人像非常神似,竟然是十年前的“四大公子”,而第一幀畫的就是自己,白色柬發,圓領白衫。

銀衣女郎微微一笑道:“閣下,你該不陌生吧!”

常玉嵐爽朗的道:“姑娘是明知還是故問?”

銀衣女郎一雙俏眼凝視著常玉嵐,右手無名指輕輕點著紙上的圖形道:“十年來,閣下的風采依舊,不但不減當年,英氣更成熟了、挺發了,不愧是武林四大公子之首,實在令人仰慕。”

常玉嵐不由臉上發燒,搖搖頭,借著女郎說話之際,緩緩的走開了一步,道:“少年子弟江湖老,姑娘你太誇獎了,常某實在慚愧,半生潦倒,一事無成。”

“你得了吧!”銀衣女朗朗聲道:“你還要怎樣?難道還想當皇上?”

常玉嵐喟然一歎道:“當年,在下與另三位,實在都豪情萬丈,而如今,滄海桑田,人事全非!”

銀衣女郎忙道:“是呀!不知另外三位……”

“這個……”

常玉嵐原本不願與這女子多聊。

然而,人的弱點是,大都喜愛懷念既往。

對於十年前的舊事,曆曆如在眼前,尤其這圖形上的另外三人,與常玉嵐都有極大的淵源,極深刻的印象,更有說不盡的往事。

因此,他又湊上前去,指著司馬駿的圖像道:“姑娘,這位翩翩佳公子司馬山莊當年的少莊主,而今已是雙目失明的出家人,當和尚古佛青燈十年了。”

“哦。”銀衣女郎點頭道:“有些耳聞,的確是令人浩歎。”

常玉嵐又道:“這第二位‘黑衣無情刀’紀無情,十年不聞訊息,加上他曾經因家遭大變,引發了瘋癲之症,至今不知所蹤。”

“原來是個瘋漢!”

“不!”常玉嵐忙道:“有一個時期,他痰迷心竅,血氣所激,乃是由於氣急攻心,後來漸漸正常。”

“反正是瘋過。”銀衣女郎立即用塗了蔻丹的兩個指頭,在紀無情圖像之上彈了一下。

常玉嵐無限感慨的道:“隻有探花沙無赦,如今世襲了回王……”

“算啦!”銀衣女郎的紅唇一抿,有些不屑之色,搶著道:“當初不知你們這班武林人是怎麼想到的,一個化外野人,怎能列為四大公子,真是笑話!”

常玉嵐忙道:“姑娘之言差矣!”

“何差之有?”銀衣女郎滿臉的不服氣。

常玉嵐道:“沙無赦乃回王的唯一繼承人,論文,禦賜探花,論武功,不在常某之下,人品、風流倜儻,修為、品德,真是濁世佳公子,尤其是仁俠尚我作為,急人之難的風範……”

“好啦!”銀衣女郎有些兒不耐的道:“恁他怎的,也免不了一身膻腥味,遍體牛羊騷,包管他一輩子討不到好老婆!”

“嘿嘿!”常玉嵐笑了笑道:“婚姻十分美滿,沙兄的王妃,乃是回疆第一美人,人稱‘銅箏公主黑白合’耶律香兒,武功也是一流。”

銀衣女郎道:“凡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仿佛人人都是三頭六臂。”

常玉嵐道:“姑娘不是要問圖上的四個人嗎?我,是實話實說呀!”

銀衣女郎道:“正經的你卻沒談。”

“沒談?我都依所知說了呀!”

“談談你如何?”

“談我?”

“是呀!你自己。”

“我?”常玉嵐搖搖頭道:“十年光陰等閑過,既無雄心壯誌,也是乏善可陳,就這等庸庸碌碌,守著一片田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