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插 曲 17
第二次短暫的婚姻使杜翠翠傷痕累累，她的心幾乎寒透了。杜翠翠進副鎮長家時，領著小翠，夾一個包袱，走的時候，依然領著小翠，夾一個包袱。小翠是個活潑的孩子，杜翠翠再婚後，她就變得心事重重，聽說要離開這個家了，小翠又是蹦又是跳。杜翠翠沒想到再婚竟給小翠投下如此濃重的陰影。可離開營盤鎮時，小翠不樂意了，她在鄰居家看電視上了癮，賴在大街上不走。杜翠翠擰了她一下，小翠大哭起來，見有人圍觀，哭得更起勁了。杜翠翠臉上受不住，拽著小翠的領子將她拖出營盤鎮。四外沒人了，杜翠翠惡聲惡氣地說，你走不走？不走我把你扔水坑裏。小翠害怕了，乖乖地跟在杜翠翠屁股後頭。杜翠翠緩了口氣，說，這破地方有什麼好，長大了你到城裏去。小翠問，媽領我去？杜翠翠怔了一下說，小翠自己去，媽給你安個翅膀。
杜翠翠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小翠身上。小翠稍稍懂事時，杜翠翠就把她領到田野上，讓她貼著地聽地牛的叫聲。小翠說她聽不見地牛的叫聲，但聽見了蟲子的歌唱。杜翠翠不死心，一遍遍地讓小翠聽。有一天，小翠終於聽見了，而且是九聲。杜翠翠又驚又喜，小翠和馬天聽見的次數一樣多。杜翠翠雖然不像童年時代對地牛的叫聲那麼迷信了，但還是希望女兒聽見的多一些。嫁給副鎮長時，杜翠翠暗自慶幸，她給小翠搭了一個台階，此時她才意識到，她不是搭了個台階，而是挖了個坑，一個崴腳的坑。
從鎮裏回到村裏，有一陣子杜翠翠覺得抬不起頭。小翠卻比以前野了，她把在營盤鎮的經曆當作了吹牛的資本，動不動把那些孩子攏在一起，口若懸河地講離奇的電視情節。先前，杜翠翠也沒當回事，小孩子說話有什麼正經。有一天，杜翠翠竟聽見小翠炫耀她的後爸，說鎮上的人見了他都要點頭哈腰的，她臉上是得意洋洋的表情。杜翠翠第一次發現小翠是個虛榮的孩子。
杜翠翠絕不讓小翠步了自己的後路。她把小翠關在屋裏，很少讓她出去玩。杜翠翠給小翠買了好些書，不讓小翠幹一點兒家務，小翠的任務就是學習。杜翠翠讓小翠把所學的課文全部背會，背不會就不給她吃飯。杜翠翠嚴厲得幾近冷酷了。但沒有一個人像她那樣愛自己的女兒，隻是杜翠翠表達愛的方式與別人不同而已。杜翠翠相信小翠長大後會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小翠一定要比她有出息，一定要考上個學校，離開柳湖。
那時，村裏有不少人打杜翠翠的主意，試圖占些便宜。杜翠翠不羞不惱，但堅決不讓他們得逞。劉成幾次讓杜翠翠去村委做飯，杜翠翠都推了。一次，劉成對杜翠翠動手動腳，杜翠翠說，你要有膽量，我和你去你家裏，沒有這個膽量，你滾得遠遠的。劉成倒是識趣，果真就滾得遠遠的，沒再糾纏她。也有不少提親的，杜翠翠都謝絕了。嫁個男人又能怎樣，還不是在泥窩裏泡？杜翠翠對男人、對家已經失去信心了。如果因此影響了小翠，絆了小翠的腳，她的心血不倒在野地裏了？
小翠是杜翠翠的希望，也是杜翠翠的惆悵，她從來沒讓杜翠翠省心過，像是注定了的。如果不是懷了小翠，杜翠翠說什麼也不會嫁給嘎子。沒出生，小翠就開始折騰她了。小翠念初三那年，有一陣恍恍惚惚的，要麼呆呆發愣，要麼癡癡傻笑，臉上沒來由地飛起大團紅暈。杜翠翠一下猜中發生了什麼事。杜翠翠問她，她死活不說，還拿白眼翻她，嫌杜翠翠煩。杜翠翠當然不肯就此罷休，終於從小翠嘴裏掏出個大概。畢業沒多久的政治老師喜歡上了小翠，許諾將來娶她。杜翠翠盡管有心理準備，還是吃了一驚。老師和學生搞，可不隻是說著玩的。杜翠翠問政治老師對她幹過什麼。小翠翠扭扭捏捏不肯說。杜翠翠把菜刀擱在自己脖子上，威脅道，你不說，我就抹脖子，你這個樣子，我活著沒勁兒。杜翠翠的目光堅硬如箭，小翠沒見過母親這副凶相，嚇壞了，說政治老師親過她。杜翠翠追問，隻親過？小翠點點頭。杜翠翠鬆了口氣，警告說，你要再和他來往，我就剁了你的腳。小翠在杜翠翠的逼迫下做了保證。杜翠翠收起蠻橫，開始一把一把地抹眼淚。杜翠翠一硬一軟，將小翠罩在自己的手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