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插 曲 18
小翠到縣城念書之後,杜翠翠忽然感到寂寞了。漫長的夜晚,聽著窗外單調的雨聲,或是風雪的嘯叫,她的心就一抽一抽的,像是失去了水分,馬上要枯竭了。她渴望有個人躺在她身邊,和她說說話。這個念頭一閃就過去了。周圍的男人,連馬遠算在內,杜翠翠一個也看不上。暴富的馬遠已經學會居高臨下看人了,馬遠過去遊手好閑,至少是真實的,現在馬遠太假了,連笑都是假的。杜翠翠開店,一方麵是想掙錢,別一方麵是想改變自己單調而孤寂的生活。
一個男人闖進了進來。杜翠翠毫無防備。
柳店開張不久,住進一個畫家。估計也就四十歲吧,頭頂光著,腦後的頭發耷拉到肩上,轉身時頭發便飛揚起來。他的穿著也很特別,對襟黑褂,束口黑褲,腳上卻穿了一雙旅遊鞋。他像是從另一個時代來的,杜翠翠不由多看了他兩眼。他的神態是隨意的、滿不在乎的,可眼裏卻蘊含著一股讓人說不出的氣勢,穿透一切的樣子。他不問價錢,也不問店裏有沒有鋪位,仿佛這個店是專為他開的。杜翠翠讓他登記,他皺了皺眉頭,但還是登記了。他有一個很奇怪的名字:黑馬,職業欄裏寫的是畫家。原來是畫家啊,怪不得和常人不一樣。
畫家是來寫生的,每日背個畫夾子,早出晚歸。杜翠翠特意縫了個書包,每天清早往書包裏裝一瓶水,兩張餅,一塊牛肉,三五棵大蔥,有時也塞一罐啤酒。畫家不說一個謝字,帶上就走。晚上回來,將空書包一丟,便休息去了。杜翠翠做好飯,再喊他起來。吃飯時,杜翠翠遠遠地打量著他,想,畫家是多麼不一般啊。她說不上畫家哪些地方不一般,但她能感覺出來,畫家和她接觸過的男人不一樣。有時畫家問杜翠翠一些問題,如樹葉什麼時候掉光,冬天的雪厚到什麼程度,杜翠翠回答完,等他往下問,可畫家往往就沒下文了。他望著遠處,一副深思的樣子。畫家的衣服髒了,也是隨手往那兒一丟,杜翠翠給他洗了,疊得整整齊齊的。畫家常常有些莫名其妙的舉動,有一次不知誰惹怒了他,他狠狠撕碎了他的畫作。那樣子和一個瘋子沒什麼兩樣,過了一會兒,他喪氣地垂下頭,像是被人揍了一頓,臉上一片死灰。這種時候,杜翠翠都是輕手輕腳的,生怕再惹著他。
有一天,畫家被暴雨澆了,回來時衣服整個貼在身上。畫家換衣服的時候,杜翠翠趕緊熬了一碗薑湯。畫家不喝,他說,這算啥呀,有一年我在新疆……突然頓住不說了,似乎怕暴露出秘密。杜翠翠說,壩上的雨寒氣大,你可別大意了。畫家看了杜翠翠一眼,乖乖地接過碗喝了。杜翠翠聽著他咽湯的咕嘟聲,心底莫名地熱了一下。
第二天,杜翠翠準備了幹糧,久久不見畫家出來,敲了兩次門,畫家也沒應答。杜翠翠有些緊張,推門進去,見畫家依然睡著,一摸頭,嚇了一跳。杜翠翠攔了一輛車,將畫家送到鎮衛生院。畫家在衛生院住了兩天就出來了。到底身子虛,走路搖搖晃晃的。畫家不能出去寫生了,隻得在店裏躺著。杜翠翠煨了雞湯,謝絕了所有住店的客人,細心地照料著他。杜翠翠感覺出畫家的目光有了溫度,但他依舊不說一個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