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旺家在村子的東北角,是兩間土房,院子裏亂糟糟的,遭了搶劫一樣。一進屋,濃重的藥味撲過來,馬遠想打個噴嚏,試了幾下沒打出來,兀自難受了半天。來旺媳婦嚷,來旺,你看誰來了?臥在床上的漢子翻過身,馬天便看到一張像被煙熏過的黑黃臉。馬天喊聲來旺,來旺的目光緩緩地遊過來,輕輕地碰著馬天,然後說,你是馬天吧,大變樣了啊。馬天聽他的喉嚨裏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來旺媳婦用黑乎乎的缸子給馬天倒了水,水裏全是藥味。來旺媳婦說來旺成了黑嘍(哮喘病),原先冬天喘,現在夏天也喘,加上腿有毛病,連地也下不了,家裏的錢差不多都給他治病了,還是沒起色。來旺媳婦語氣平靜,像在說別人家的事。這個女人是在磨難中熬出來的,眼神裏透著一種堅韌。馬天聽說她也去渡假村拉馬,就問她收入怎麼樣。來旺媳婦說還行吧。
臨走,馬天留下一百塊錢。與來旺比起來,馬天算是幸運的,起碼沒被疾病纏身。來旺媳婦把馬天送出來,要把那一百塊錢還給馬天。馬天急了,你怎麼這樣,給來旺買點營養。來旺媳婦說,哥,我想求你幫個忙。然後說了被馬遠罰二百塊錢的事。她說,來旺急等錢用,我也是沒辦法啊,馬天明白這個女人拉她去家裏的目的了。馬天說,我去找馬遠說說,這一百塊錢你還是留著吧。來旺媳婦千恩萬謝的,就差給馬天下跪了。
馬天決定找馬遠說一聲。馬遠真是太霸道了,放一回馬就要罰二百,罰誰不行?來旺那樣他肯定知道,也太不近人情了。馬天相信馬遠會給他這個麵子的。馬天考慮該不該說他去看老房子了,老房子沒看到卻看到了……
吃飯時,馬天沒找見馬遠,聽說馬遠正陪縣裏的領導。馬天不由酸溜溜的,馬遠和縣領導平起平坐了啊。父親一直說馬遠沒出息,誰曾想現在馬遠手眼通天,馬天還得來他手下討飯吃。
馬天打算明天和馬遠說,可心裏裝著事,他坐立不安。馬天在餐廳外轉悠著,眼睛瞄著門口。過了很長時間,終於看見馬遠走出來。馬天趕緊走過去。馬遠的眼窩子裏都是笑,哥啊,吃過飯沒?馬天說,吃過了。馬遠提議,晚上唱歌去吧,那套音響不比城裏的差。馬天說,我碰見來旺媳婦了。馬遠的笑嘩地落下去,怪怪地瞧著馬天。馬天說,來旺挺可憐,那罰款就退了他吧。馬遠又怪怪地一笑,管理上的事你不懂,我罰有罰的道理,這個你就甭管了,那邊還有事,需要什麼你和杜小翠打招呼。丟下馬天走了。
馬天被晾在那兒。馬天覺出來,馬遠生氣了。他就求這麼個事,他竟然生氣了。行就說行,不行拉倒,生什麼氣?就這點事兒也不給麵子,馬遠的心硬得賽過石頭了。管理上的事我不懂,罰款有罰款的道理,狗屁!馬天心裏罵著。他明白馬遠根本沒把他當哥哥看,不由長長地歎了口氣。
馬天回屋躺了一會兒,心裏煩,又出來。路過舞廳,見一個男人摟著一個小姐進了旁邊的鴛鴦帳篷。馬天的眼睛被刺疼,趕緊收回目光。馬天曾有過一次類似的經曆。那時,他在車站附近找活幹,一個女人蹭過來,問他玩不玩。被生活甩出軌道後,馬天多年沒碰過女人了,他想也沒想就跟在女人身後。很便宜,三十塊錢。馬天舍出去了。等女人脫了衣服,往床上一躺,馬天害怕了,他沒理女人的叫罵,狼狽地逃出去。路上,馬天連扇了自己幾個耳光。三十塊錢,是他和小寶多少天的生活費啊,差點讓他糟蹋了。他原來看不起那些女人,那次經曆以後他就平和了。誰無緣無故去幹那種事啊。
馬天轉了轉,窩了一肚子的火已泄完了。碰壁是自找的,他應該清楚自己的身份。和馬遠生什麼氣,這兒本來就是馬遠的天下。明天讓馬遠安排個活,老老實實幹吧。幹兩個月,他就回去。
馬天登上高坡,從這兒可以望見柳店——當然,看到的隻是柳店的燈光。杜翠翠還沒睡,這陣兒她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