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詭火
楔子
我第一次見到杜蓮,是在演藝酒吧的後台。當時,我剛費力地把斜挎著的吉他從肩膀上卸下來,就感覺有人拍了一下我的後背。我轉過身,就看到了杜蓮。杜蓮問我:“你是林立文?是陳嬋嬋的男朋友?”聽到這句話後,我忽然感覺透體冰涼,仿佛墜入了無底的寒窖之中,眼前一黑,竟暈倒了過去。在一片驚呼聲中,我依稀聽到有人在喊:“林總的低血糖症又犯了,快掐他的人中。”緊接著,一絲突如其來的刺痛,從我的嘴唇與鼻翼之間傳入體內,直達大腦,令我即刻清醒。與刺痛同時傳入大腦的,還有一幕幕塵封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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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在一家民間劇團裏擔任吉他手。民間劇團,隻是書麵上比較好聽的說法。事實上,這是一家四處流浪的草台班子,有歌手,有樂隊,有小品演員,但全靠穿著暴露的舞蹈藝員吸引老年男性觀眾的關注。陳嬋嬋就是在那時加入劇團的,當時我們正在一個叫做廣壩鎮的地方搭棚演出。她身材高挑,麵容姣好,留著長發,眼睛撲閃撲閃的,像夏夜的星星。她見到團長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跟你們一起去流浪,但我不跳脫衣舞!”那時候,劇團裏的大部分演員都來自鄉村,過不了多久就是農忙季節,很多舞蹈藝員都會請假返家。眼看就要人手不足,團長正頭疼呢,於是問:“你家人同意嗎?”陳嬋嬋的眼神頓時凝滯,她喃喃說:“我是孤兒,在福利院長大的……”“那好,你跟我們走吧。”團長答道。從此之後,陳嬋嬋成了我們劇團中的一員。也許看在她是孤兒,團長對她很照顧,沒安排她跳舞,也沒讓她演出那些頗具挑逗意味的低俗小品,而是讓她唱歌。平心而論,陳嬋嬋唱得並不怎麼樣,音域不夠寬。但她唱悲情歌卻很出色,唱著唱著就會不知不覺潸然淚下。站在舞台上,看著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台下的老年男性觀眾就會油然而生出一種想要保護她的衝動。所以沒過多久,陳嬋嬋就成了劇團的台柱。她唱歌的時候,通常是我用一把木吉他為她伴奏。簡簡單單的樂器,淒淒楚楚的歌唱,雖不華麗,卻能讓所有觀眾癡迷。當陳嬋嬋準備演唱新歌的時候,就會在演出之前,每天晚上在後台與我合練。她的悟性很高,一首新歌隻需要準備兩天,就能達到登台表演的水準,但她卻執意要練習一周甚至更長時間,不斷讓我改變伴奏的和弦,期望達到最理想的演出效果。每當我們在後台合練的時候,我總能感覺到一雙赤紅的眼睛,正從暗處惡狠狠地窺視著我們。我知道,那是團長在偷窺。團長姓劉,40歲,喪偶多年,一直單身。從他招入陳嬋嬋那天開始,我就看出他對這漂亮的女孩有所企圖了。可惜陳嬋嬋對他沒什麼興趣,畢竟她才19歲,怎麼也不會喜歡上一個年齡與她父親差不多的男人。事實上,在劇團裏陳嬋嬋就如一株空穀幽蘭,不僅僅劉團長,團裏的每個年輕男人似乎都暗戀著她。我那時24歲,自然也是暗戀大軍中的一員,平日私下裏與陳嬋嬋待在一起的時間又是最多,自然招來了劉團長的嫉恨。但我始終是暗戀,並沒有向陳嬋嬋挑明。我擔心一旦表白,如果被她拒絕,我連與她一起排練新歌的機會都會失去。有一天,終於出現了轉機。我現在還記得,那恰是農忙時節,劇團裏來自鄉村的藝人都請假回家了。因為人手不夠,劇團幹脆暫停演出,駐紮在一個小鎮裏,租下一座破廟,整日什麼事也不做。那天傍晚,我坐在破廟偏殿的地上,等待陳嬋嬋來與我合練新歌。可我左等右等,卻一直不見她的人影。莫非她出去逛街了?我正疑惑的時候,陳嬋嬋卻突然跌跌撞撞衝進偏殿,猛地撲進我的懷裏,同時,她“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起來。“嬋嬋,你這是怎麼了?”我問。她勉強忍住哭泣,抬起頭,對我說:“立文,我殺了人!我剛把劉團長殺死了!”我嚇了一跳,而在這時,我才發現在她的手裏,正緊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刃口上全是殷紅的鮮血。“劉團長剛才叫我去他的房間,說要發獎金……沒想到進屋後,他就抱著我,想脫我的衣服……”陳嬋嬋已是泣不成聲了。我明白了,原來劉團長想強暴陳嬋嬋,卻反被陳嬋嬋用防身的匕首刺死。“立文,帶我走吧!走得遠遠的!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陳嬋嬋死死抱住了我的身體。我無法拒絕她,但眼前的爛攤子又如何收拾?陳嬋嬋把我拉到了劉團長的房間裏。劉團長住在這座破廟裏最好的一間廂房中,此刻他已倒在了一片血泊中。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屍體,差點忍不住嘔吐了。陳嬋嬋卻視若無睹地進了屋,蹲在劉團長屍體的身旁,摸索著他的褲兜。幾秒之後,她摸出了一大串鑰匙。緊接著,她用這串鑰匙中的一把,打開了劉團長上了鎖的皮箱。皮箱裏全是錢。“你這是幹什麼?”我問。“我們要逃亡,難道不需要錢嗎?”她反問。不等我再多說什麼,她已站了起來,一手拎著皮箱,另一隻手則將劉團長珍藏的十多瓶好酒砸在了地上。刹那間,屋裏洋溢著一股刺鼻的酒精氣味。我還沒弄懂她為什麼要砸破這麼多酒瓶,就看到陳嬋嬋點燃了一個打火機,扔在地上。就在藍色火焰雀躍而起的一瞬間,她拉著我衝出了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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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嬋嬋在哪裏?”杜蓮坐在我對麵,麵無表情地問道。此刻我們坐在演藝酒吧裏最偏僻的一個角落,我不動聲色地反問:“你是誰?”“我是劉團長的外甥女,也是他唯一的親人。他死的那天,整間破廟都被大火焚毀了,但警察證實劉團長死於他殺。”這一點我也知道。當時破廟火災後出版的報紙上,曾經刊載了警方的論點。那天夜裏,劉團長叫陳嬋嬋去他房間的時候,恰好被劇團裏幾個小品演員看到了。這幾個演員都是猥瑣的中年單身男人,沒膽子阻止劉團長卑鄙的勾當,反而溜到廂房的窗戶外,想看一出香豔好戲。沒想到,他們看到的卻是陳嬋嬋用匕首殺死劉團長的血腥一幕。而且他們的說法還與陳嬋嬋有點兒不同,他們說,並沒看到劉團長企圖強暴陳嬋嬋。陳嬋嬋一進屋,就直接用匕首殺死了劉團長。我猜,這或許是報紙本著亡者為大的想法,故意隱去了劉團長企圖強暴陳嬋嬋的事實吧。目睹殺人現場後,這幾個演員立刻被嚇得失魂落魄,癱軟在窗外的地上。直到火焰升起的時候,他們才清醒過來,連滾帶爬地衝出了破廟。他們沒有看到陳嬋嬋帶著我一起走入廂房的場景,所以在後來警方的通緝令裏,隻出現了陳嬋嬋的名字,並沒出現我的名字。“林立文,快說,陳嬋嬋在哪裏?雖然火災的時候,廂房裏什麼都沒留下,但我知道,劉團長多年積蓄的30萬現金,都被你們拿走了。”沒錯,劉團長走南闖北,四處流浪,卻從來不相信銀行。他的錢全都放在一口皮箱裏,那天陳嬋嬋拿走皮箱後,和我來到現在這座城市,數過箱子裏的錢,現金確實是30多萬。杜蓮環顧四周,繼續說道:“我查過這家演藝酒吧,法人代表寫的是你的名字,注冊資金是30萬。哼,一定是你們用從舅舅那裏偷走的錢,開的這家酒吧!我給你兩條路,要麼我報警,要你交出陳嬋嬋;要麼,你把這家酒吧還給我!”我聳聳肩膀,微微一笑,說:“陳嬋嬋確實拿了你舅舅的30萬,但開這家酒吧,用的卻不是你舅舅的錢。”“你什麼意思?”杜蓮很是不解,眼裏都快冒出火來了。我從容地答道:“我和陳嬋嬋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的確是準備用你舅舅的30萬,來開一家演藝酒吧。可惜,就在那家位於市中心的酒吧即將開業時,酒吧裏發生了一場極為慘烈的火災。火魔將所有一切全都吞噬殆盡,包括陳嬋嬋的生命。”說到這裏的時候,我的眼神變得有些黯然。我沒有撒謊,陳嬋嬋真的死了,死在那場莫名詭異的火災中。她渾身都被燒焦了,除了頭顱。當時火災來臨的時候,她逃無可逃,在火焰的逼壓之下,她躲進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洗手間的盥洗盆的水剛接滿,火焰與濃煙就同時撲進了洗手間裏。陳嬋嬋將頭埋進盥洗盆的水中,火焰卻卷上了她的身體。所以她全身焦黑了,但一副姣好的麵容卻完好無損。那是讓人感覺異常恐怖的場景。警方進行現場勘察的時候,認為酒吧內有多處起火點,還有助燃物的遺留痕跡,懷疑有人縱火。萬的投資,在瞬間便化為烏有,幾乎令我痛不欲生。但隻過了幾天,便有保險公司的人找到我,說不久前陳嬋嬋曾經為自己保過人身意外險,賠付金額恰好是30萬,受益人是我。起初保險公司認為有可能是陳嬋嬋為了騙保而自殺。但經過調查,保險公司確認陳嬋嬋為酒吧投資了30萬,卻在火災中喪失殆盡——燒掉30萬,隻為賠付30萬,這完全不符合邏輯推演。所以最終保險公司爽快地付給我30萬賠付金。而我用這30萬賠付金,重新開了一家演藝酒吧。這家酒吧生意還算不錯,每月都有幾萬純利進賬。偶爾我也會坐在演藝大廳裏,用木吉他為客人彈奏幾曲。不過我最近的身體卻出了一點狀況,或許是太累了吧,偶爾會無故暈倒,據說是低血糖症的症狀,隻要掐掐人中就能及時醒來。盡管陳嬋嬋偷過劉團長的錢,但那30萬已經在火災中被焚毀了,她也死了。也就是說,那樁殺人案的凶手已經不再存在。而我開酒吧的錢,是陳嬋嬋意外死亡後的賠付金,是另一件不相幹的事。所以我把手機遞給了杜蓮,說:“麻煩你報警吧。”我早就谘詢過法律界的朋友,我開酒吧的資金來源完全合法,沒有任何人能奪走我的酒吧。大概杜蓮也明白了這一點,隻好歎了一口氣,失望地站了起來。在她準備離去的時候,忽然轉過頭來對我說:“林立文,你知道嗎?其實陳嬋嬋燒毀破廟,並不是她第一次縱火了。在她八歲的時候,就曾經縱火燒毀了她生活的福利院。”我驀地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