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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出熱水洗澡,等擦幹後將全身蒸騰在熱氣裏。她擰開瓶蓋,極小心地滴了幾滴在化妝棉上,然後塗抹全身,坐在專用的凳子上靜靜等待。一兩分鍾後,疼痛感如約而至,幾乎深入骨髓。她緊緊抱著自己的肩膀蜷縮成一團,嘴裏發出忍耐不住的輕哼。然而她的臉上卻浮現著一種怪異的笑容,從被彌漫的霧氣熏染著的鏡子中看過去,那種笑容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等一切結束,C光著身子站在鏡子前仔細打量自己。她保持著笑容,不斷轉圈,從每個角度欣賞自己仿佛煥然一新的皮膚。也許是由於方才的疼痛還未完全退去,她覺得皮膚上泛著一點點淡淡的紅暈。隨後,為了驗證效果,C打電話叫了比薩的外賣。送外賣的是個高中的孩子,幫著家裏做事,也能從客人手裏偶爾掙點零用錢。C很喜歡他,偶爾和他聊天,後來便常在他家買比薩。孩子的自行車鈴在樓下響起,C把門開了條小縫。那孩子上樓來,C讓他進了屋,告訴他自己最近生病不能見風。接過比薩後,從錢包裏找出錢遞給他。那期間,C敏銳地感覺到孩子一直盯著她看。於是在孩子將要離開的時候,C留住他。“怎麼了?我有什麼不對嗎?”那孩子靦腆地笑了笑,上下看了看她,小聲開口。“姐姐,我覺得你好像變白了一點。”那句話讓C幾乎高興了整整一個晚上。為此,她給了孩子雙份的小費,叮囑他自己收著別讓家長知道。那孩子歡欣鼓舞地離開,C從窗戶的縫隙盯著他看,覺得自己整個人充滿了脫胎換骨的朝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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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使用一個禮拜後,C不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發生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皮膚摸上去手感細膩就像新生的孩子般沒有瑕疵,觸覺變得敏感而嬌弱,隻有一點微風吹上去也能敏銳地發覺。一瓶藥用了大半,每次使用的痛楚漸強,可隻要熬過那幾分鍾的折磨整個人便好像輕鬆不少。對了,說起輕鬆,這藥就像還有減肥效果似的,讓她的體重一下減輕了一兩斤。遵照約定,沒有再往那個怪異的號碼上打電話。電視中也再沒出現那條突如其來的廣告語,就連那個看不清麵部表情的郵差也再沒出現過。不再關注身邊的事情,她滿腦子都被美白的事情占滿,幻想著自己哪一日走到陽光下驚豔四座的得意模樣。第一個要去見過去給她取外號的同學,第二個要去見辭退她的公司,第三個要去見那個以貌取人的男朋友,第四個——她列好了單子,一遍遍幻想著與這些人見麵時可能的場景,時不時會自己窩在光線被窗簾完全隔絕的房間裏偷笑起來。這種怪異的情況持續到賣比薩的小孩再次來臨。C沒有放他進屋,自己走了出去。將美白成果曝光天下的渴望戰勝了紙條上的警示,她想,隻有那麼短短幾分鍾,對皮膚不會造成什麼傷害。就算稍微變黑一些,她還有很多藥物。一邊接過小孩遞過來的比薩,一邊慢騰騰地給他找錢。那孩子盯著她一直看,而後笑嘻嘻地開口。“姐姐,你用的什麼美白產品啊,變得好白好漂亮,我也想給我媽買一瓶試試。”強忍著笑意,將錢遞給他,眨眨眼睛。“姐姐本來就很白啊,沒特別用什麼的。”目送那孩子疑惑地離開,C再次回到房間裏。她坐在沙發上,一遍遍回味剛才孩子眼裏的驚豔目光而喜不自禁。可就在那一瞬,忽然一種強大而無法抗拒的痛苦席卷了她的身體。她猛地倒在沙發上抽搐起來,全身就仿佛燒著了一樣地痛著。尖叫著,狠狠一腳踢在門上,將門關好,那最後一絲陽光被她隔絕在門口,搖搖晃晃地拉長了影子不能進入。鄰居太太聞聲過來敲著她的門,她咬緊牙說自己沒事,手指緊緊抓著皮膚,額上滲出冷汗。那種感覺仿佛吸血鬼暴露在陽光下的一刻,整個身體有著即將被燒成灰燼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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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之後,C吸取了教訓。她再不敢讓一絲光線進入家裏,甚至是電視和電腦發出的微弱亮度。她把自己藏匿在黑暗中,害怕任何一絲絲的亮光,對著鏡子,摸索著往臉上和身上塗抹美白的液體。第二個禮拜很快過去,身體發生的明顯變化讓她陷入一種微弱的恐慌中。皮膚的確嬌嫩,可卻也變得無比脆弱。輕輕的碰觸也會帶來強烈的疼痛,她睡覺時幾乎不敢翻身,坐下去後幾乎不敢動彈。在家裏日複一日等待著出獄的時間,就連使用微波爐也要花費很大力氣。因為沒有光線無法照到鏡子,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她打電話叫來賣比薩的孩子,躲在門後讓他快快進屋,然後將門鎖好,在黑暗中盯著孩子打量。那孩子有些畏懼地退縮至門口,將比薩盒子輕輕放在一邊的桌上,看著C那雙在黑暗中偶爾發亮的眸子。“姐姐——你家裏太黑了。”“姐姐不能見光。”“你病了嗎?”“嗯,但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刻意放緩了速度,卻增加了另一種可怕的氣氛。孩子如坐針氈地看著她,磨蹭了會兒,從她手裏接過錢,碰到她冰冷的指尖,打個哆嗦。“姐姐,你是不是很冷啊?”“沒事,沒事。”孩子哦了聲,躊躇著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跟她再見,轉身拉開門出去。發出一聲尖叫:“把門關上!快!關上!”孩子被她那銳利的叫聲驚住,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趕緊把門關上。C靠著門坐下去喘著粗氣,孩子站在門口良久,回想著剛才瞥見的C的臉,咬緊的牙又鬆開,輕輕對著門裏的她開口。“姐姐——”“什麼?”“你的臉——白得像快透明了一樣——你是不是,去醫院看看?”過了一會兒,門裏沒有任何反應。孩子皺皺眉,覺得自己多嘴說錯了話,搖搖頭離開了。呆呆地在黑暗中盯著自己的手,想起了剛才跟著出去時,借由那一絲光亮,在痛楚間歇看見自己的手的樣子。她清晰地看見了自己皮膚下的青色血管,甚至還有血管中正流淌著的血液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