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鬼房子(1 / 3)

Chapter 10 鬼房子

1

窗外刮著大風,一切動蕩不安。小區突然停電了,月亮被烏雲層層纏住,一片漆黑。方茹的賬目表正做到關鍵的時候,一大串數據還未來得及標記。於是她在黑暗中氣得立刻跳腳大叫:“張一漿!你看這破房子,剛住第一天,下水道就堵了,晚上還停電。”張一漿在黑暗中靜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然後起身摸索著找手電筒。黑暗裏,他不小心打翻了什麼東西,叮叮當當地倒了一片。張一漿開始不耐煩起來,邊摸索邊嘟囔:“這是你找的房子,又不是我,肯定是你當時圖便宜。”方茹“砰”地一拍桌子,聲音立刻變得尖銳刺耳:“還不是跟了你這個沒出息的,一個月掙那點錢,準備結婚了還租房子住,誰知道我怎麼瞎了眼!”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火藥味,夜似乎漆得更黑了。張一漿張了張嘴,似乎想還口說點什麼,但還是硬吞了回去。這是一棟可以稱作是破舊的樓房,傳說時間都能追溯到改革開放時期。樓的外觀已經斑駁得不成樣子,牆壁上卻纏著正綠的爬山虎,隻是一層層,像是要將整座樓捆綁窒息。小區坐落在交通便利的地方,所以人流量總是很大。不過因為流動性也很大,張一漿很長時間都沒弄明白鄰居家到底幾口人,都是誰。隻是看著都是些姑娘家,興許也是出來打工的。其實這兒說是小區,還不如說是一座孤樓,因為整個小區裏麵,隻並排了三座樓。但因為圍牆修得很好,看起來還算是樓房。張一漿和方茹都是來城市裏打工的,剛認識便覺得投緣,沒多久就戀愛準備結婚。此前,兩個人分別住在單位宿舍,這是說要結婚,才剛剛搬出來住。雖然同方茹的接觸並不多,但是張一漿覺得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對自己很不錯。而且自己年齡也漸漸大了,急著有個歸宿。況且張一漿選擇這裏並不是沒有道理。一是房東的要價實在是低,二是這個地段離他和方茹的工作場所近。雖然破舊了點,但是張一漿和方茹算是很滿足。房間裏幾乎沒了任何光線,方茹有些害怕地蜷縮在椅子上,手裏不停地轉著筆。張一漿摸索了半天,也沒找到照明工具。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讓月光完全照進來。突然,他使勁吸吸鼻子,皺了皺眉頭,不解地問:“方茹,我怎麼聞著一股燒紙灰的味道。”方茹似乎嘟囔了一句什麼,但張一漿並沒聽見。接著,他伸頭往窗外看,有些愣神。大街上,幾堆人圍在一起,中間是明明滅滅的篝火。燒殘的黃表紙被風吹得很高,黑糊糊的碎屑揚得滿地都是。“今兒,是不是七月十五?”張一漿發問。黑暗的死寂軟塌塌地裹在方茹身上,她很不耐煩地搭了一句:“是。你問這個幹什麼?”“鬼節吧。”張一漿回答。接著,兩個人像是第一次相親的男女,在這黑暗裏莫名其妙地扭捏起來,誰也不肯說話。兩個人靜默了一會兒,張一漿問:“你給家裏人燒紙了?”“沒有。”方茹淡淡地答。張一漿欲言又止。突然,100瓦的燈泡就那麼突兀地亮了起來,白熾燈明晃晃地照亮了大半個屋子,古樸的家具上反射出一大塊亮白。張一漿望了一眼方茹,她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了沙發上。張一漿打了個冷戰!不知為何,這時候的張一漿突然覺得方茹像是能夠識別黑暗的貓,自由行走來去。想到這兒,張一漿不自覺地望了方茹一眼,卻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他環顧一下四周,小聲地問:“方茹,你記不記得房東叫什麼?”“姓白,記不住名字。”“那你有沒有覺得房東有點怪?”方茹回想了一下,不屑地瞥了一眼張一漿:“怎麼怪了?我看比你好。”張一漿沒答理她不滿的情緒,繼續說道:“你還記得嗎,他說他一個人生活。但是你看這屋子,一個男人生活,是不是有點……太幹淨了?”“哎,你以為人家都跟你一樣邋遢。”方茹繼續挖苦張一漿,然後,自己返身回到椅子上想繼續做賬。她是個格外認真仔細的人,她拿起賬目,從頭開始核算。張一漿點了一支煙,小心翼翼地問:“你有沒有注意,這家的牆壁不是白,而是……慘白。”方茹把手裏的筆猛地就砸向了張一漿,大聲罵道:“你他媽就是嫌房子便宜,有本事自己租!”張一漿一閃身,筆從窗戶口飛出去了。張一漿繼續不急不慢地解釋:“我觀察過這棟房子,他說,這棟房子已經半年多沒人住過了,按說應該是布滿灰塵的,可是我們住進來的時候……”方茹這時候才發現,張一漿的表情似乎不對勁。雖說他們常為了錢爭吵,但張一漿絕對不是那種疑神疑鬼的小男人。張一漿走到方茹身邊,拉著她走到電視機櫃隱蔽的角落,伸出食指用力地抹一下。手指上幹幹淨淨,沒有一點灰塵!方茹的眉毛擰在一起,有些質疑地也伸手朝更深的角落抹了幾下。依舊幹幹淨淨,一塵不染!“他或許有潔癖吧。”方茹自言自語道。張一漿不說話了。他站起來,拉著方茹的手到了窗邊。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方茹看見,屋外窗台上,堆了厚厚的一層紙灰,裏麵還夾雜著沒有燒盡的黃表紙,但是仔細看去,那玻璃清透到能借著月光照出人影來。如果說一個人能夠把玻璃擦得那麼幹淨,又怎麼會在窗戶邊沿上,留下這種灰燼!這分明是兩種奇怪的現象。方茹有些愣了,他抓了抓張一漿的手,往他身邊湊了湊。過了一會兒,方茹弱弱地問:“你說,這個房子會不會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張一漿突然寬心地大笑起來:“怕了吧!”方茹的眼神裏還是有些怯意,但她嘴硬道:“我不怕!”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張一漿進屋收拾東西。方茹朝屋裏看了一眼,張一漿似乎在發呆。她起身想去倒杯水給他。她剛剛起身,張一漿就拖著步子,緩緩走出了房間門。方茹看他一臉的不安,臉色似乎開始發白,自己心裏也有些發毛,她問:“怎麼了?”張一漿遲疑了一會兒,緩聲說道:“我在床頭櫃,發現了一件東西。”方茹伸腦袋過去,好奇地問:“什麼東西。”張一漿的牙齒似乎有些打顫,但他還是咬咬牙,說出聲來。他說:“骨灰盒!”張一漿的聲音很弱,但是像是一道強流猛地紮到了方茹心裏。方茹猛地吸一口氣,迅速朝裏屋看一眼,擰著眉頭不敢出聲。“會不會是上個房客留下的?”她的牙齒不停打顫,一句話說了很久。張一漿遲疑了一下,說:“誰會把這種東西帶進出租房?”“你是說……這是房東的?”方茹追問。張一漿點點頭。方茹朝房間裏望了一眼:“你可別嚇我,我不敢進去睡了!”張一漿望她一眼,突然哈哈大笑,拍著方茹的肩膀,笑得已經直不起腰來:“還說自己不是膽小鬼!”方茹立刻明白張一漿在耍她,連說三句“好啊!敢耍我”跳起來就開始追著張一漿跑。張一漿邊叫著“你就是膽小鬼”,邊到處亂藏。窗外陰森的柏樹,隨風搖晃地更起勁了。濃密的夜色,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籠住他們的笑顏。但是,張一漿的臉色,似乎也如黑夜,更濃鬱了。

2

鬧了一會兒,張一漿就開始在沙發上看電視,方茹繼續做她的賬。快11點的時候,家裏的電話急促地響起來。方茹伸手便抓過桌上的電話,“喂喂”地問候起來。之後,她噯噯地答著話。放下電話,方茹一臉的不滿意,她嘟著嘴說:“張一漿,房東來電話,讓交半年的房租。”“怎麼這時候打電話?”張一漿問。“誰知道呢,不過……”方茹回頭看他一眼,“他說他有急事要出遠門,可以便宜一點,但是租了就不能退。”然後方茹報了價格,張一漿想了想,覺得畢竟還算是個落腳的地方,便同意了。然後,張一漿也很快忘了剛才停電的怪事,攬著方茹說話,然後準備睡覺。昏黃的壁燈下,方茹偎在張一漿懷裏。窗外起風了,嗚嗚咽咽地叫起來,像是哭號。張一漿低頭的時候,碰到方茹的眼神,覺得有些異樣。“親愛的,我們來捉迷藏吧。”方茹翻了個身,一骨碌爬起來問。張一漿雖然心裏有點不情願,但也沒有拒絕。想是剛搬了新房子,兩個人都不熟悉,遊戲才算是好玩。然後他迅速地掃了一眼屋內的擺設,胸有成竹地一拍胸脯:“老婆大人,放馬過來吧!”方茹並未多說什麼,跑到窗前,把窗簾拉了個嚴絲合縫。一抹殘存的月光,立刻被嚴嚴實實地擋在了室外。屋裏隻剩下那一抹昏黃了,竟也是被簾子拽得來回搖擺,縹緲得很。窗外莫名傳來幾聲動物的叫聲,在這夜裏拉長又戛然而止。張一漿就這樣突兀地抖了一下。這時候,方茹轉回到床頭,伸手,又把燈關上。張一漿有些慌神地想伸手阻止,但是已經晚了。“哢嗒”一聲,屋內像停電一般漆黑。其實比停電,還要再黑一層。方茹就這樣坐在這片黑暗中,輕聲地說:“好了。這樣子我就看不到你了。”屋裏已經沒有可以照明的東西。張一漿想要摸摸口袋裏的打火機,結果發現自己穿的是睡衣,根本沒有口袋。此時的張一漿像是在黑暗中警惕地看一眼方茹,腦袋裏迅速地回想關於認識方茹的一係列過程,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這個女人。但是完全沒有思考的時間,方茹就已經趴在床上,開始認真地數數:“你隻剩20秒了,20,19,18……”張一漿搖了搖頭嘲笑自己太敏感,然後立刻轉身鑽進了窗簾後麵。時至九月,天氣開始有些涼颼颼的。張一漿穿著單薄睡衣,站在窗戶邊口上,有些瑟瑟發抖。但那是唯一還有些光明的地方,張一漿覺得自己心開始有了絲暖意。他苦笑,心想放著好好的覺不睡,自己大半夜地在這兒看風景。突然,窗簾外有個聲音慢吞吞地說:“不能藏在窗簾後麵喲,那是過界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趴著的緣故,所以聲音聽起來又悶又粗,像個……像個男人!這個念頭剛閃進張一漿的腦海,他的腿就猛地抖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又像想起什麼一樣,爽朗地笑起來:“你偷看!”窗簾外麵沒有回音,方茹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數著:“10,9,8,7……”客廳裏的時鍾響了11下,房間裏更安靜了。張一漿沒有多想,借著鍾響的小噪音,他立刻跳到衣櫥後麵的縫隙裏,兩隻胳膊緊緊地抱在一起,小心地貓起來。最後一聲數過,張一漿緊張地往裏縮了縮身子,像是要把自己變得更小些,以免被發現。但是當他想要向外張望的時候,猛一抬頭,腦袋“哄”的一下,差點叫出聲來。方茹已經站在他麵前了,張一漿蹲著,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模樣,隻見她咧著嘴角微微地笑著,並沒有睜開眼睛,而是鼻子使勁地吸了幾下,像是在聞一種氣味。然後,她幽幽地說:“我看見你了。”那姿勢,那語調,活像一具趕屍路途中的僵屍。張一漿頓時魂飛魄散。他生怕方茹再往前一步,連忙站起來,卻尷尬地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站起身,想要摸索著去拉方茹的手。突然,屋裏燈亮了。方茹已經站在床上了,咯咯地笑著。她說:“你笨死了,我知道你就會藏在那種最近的傻地方,不行不行,再來一次。”張一漿心裏的恐懼這才消了一大半。他顯然相信了方茹的話,傻嗬嗬地跟著笑起來。但是除了笑,他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張一漿好言地勸起來:“老婆,明天我們還得上班……”但是沒有人回應。方茹早已經悶悶地趴在床上,用她奇怪的聲音遞減著數字:“20,19,18……”張一漿沒辦法,隻好乖乖依舊做“被捕者”。想是上一次,自己認輸得太早。可能方茹隻是個障眼法,自己卻那麼急切地就站起來了。張一漿心裏叨咕著,有些不服氣。這一次,張一漿小心翼翼地拉開房門,換了個房間藏起來。同時,他緊張地轉頭朝方茹看了一眼,他怕走出屋子,也算“過界”。可是方茹依舊趴在床上,但看不清楚姿勢,隻是能看見一頭烏黑的頭發,平平地鋪在身體上,從嘴裏傳出一串悶悶的數字。張一漿躡手躡腳地走出臥室的門。他認真地考慮了一下,轉身躲進了廚房的碗櫃櫥裏。因為剛入住,碗櫃櫥裏大部分還是空蕩蕩的,格外寬敞。所以張一漿躲在裏麵剛好合適。隱約能聽見方茹還在臥室裏數數,張一漿有些得意地把碗櫃門從裏麵鎖上,心想這次,總是安全的吧。想到一會兒讓方茹認輸的壞點子,張一漿忘記了剛才的恐懼,幾欲興奮地笑出聲來。就在興奮的這會兒,碗櫃門外開始有拖拖拉拉的走動聲。緊接著,張一漿就立刻聽見有人走進來了。有—人—在—拉—門!張一漿過那剛聽見細碎的響動,麵前的碗櫃門立刻就開始前後晃動起來。他的後背麻麻地生出一片雞皮疙瘩,同時身體本能地往裏擠了擠。這時候,碗櫃門開了,方茹蹲在張一漿的麵前——準確地說,是她的腿立在張一漿麵前。她依舊閉著眼睛,使勁地吸吸鼻子,小聲地說:“我看見你了。”如果說上次是個巧合,但現在,方茹的姿勢還有表情,擺明了是信誓旦旦,而並非是想要蒙混過關。張一漿再一次認輸了。第三次,是張一漿提出來要再玩一次。張一漿心裏滿是疑團。房子那麼大,而且屋內幾乎沒有光線,方茹根本不可能那麼快就找到自己。況且,方茹似乎是直奔著他而來,沒有去過其他任何地方。那麼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方茹一直在偷看。可如果是那樣,張一漿怎麼可能沒發現呢。於是張一漿主動提出要當被捕者,並笑言這一次肯定不會被捕了。張一漿提出這一次的規則改為30秒,而且逮捕者也就是方茹,必須蒙上眼睛。方茹想都沒想就同意了。他必須有充足的時間和充分的說服自己的理由,來證明這一切不過是個鬼把戲。張一漿仔仔細細地拿絲巾把方茹的眼睛蒙上,直到她開始倒計時,自己才轉身走出臥室。出臥室的時候,張一漿再次確認方茹沒有偷看,最後才輕手輕腳地把臥室門關上。這一次,張一漿沒有走遠。他就站在臥室的門口,他想看看,方茹到底是怎麼找到自己的。他默默地聽著自己的呼吸聲,還有方茹認真地數著:“9,8,7,6,5……”張一漿心裏也開始緊張了,他調整了一下呼吸,耳根緊緊貼在牆上,似乎想要穿透那座水泥牆,聽到些什麼。這時候,門廳的時鍾響了,整整12下。張一漿轉頭望向客廳的方向,心裏怨道:關鍵時候,你響什麼響!然後,他緩緩地轉過頭。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忍住,“啊”的一聲,嘶吼起來。因為,方茹又一次站在他麵前。她蒙著眼睛,身子正對著張一漿,依舊吸吸鼻子,麵無表情地說:“我看見你了。”這一夜,張一漿失眠了。

3

一整天,張一漿都心神不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了癔症,恍恍惚惚的,一會兒懷疑房子出了問題,一會兒又仔細想跟方茹認識的情節,找找有什麼不對。正值三伏天,知了不停地叫著夏。一動,就滿身是汗。像是要下雨了,天氣格外悶熱。天陰沉沉的,最後昏暗下來,像是雨馬上就要從天而降。天已經黑得像黃昏時候,轟隆隆地夾著電閃雷鳴,壓得人喘不過氣。張一漿提前從單位出來,去郵局彙款給房東,順便查查他已經被拖欠了好幾個月的工資。不知為何,張一漿總是覺得房東應該住得離他們很近,但是房東從來都是讓他把錢彙到賬號上,並不親自收取。出郵局門口的時候,張一漿遠遠地看到兩個身影,他琢磨了一下,但是又想不起是誰。張一漿笑自己記性越來越差了,便匆忙趕著步子回家。直到走進小區,張一漿心裏還在盤算著一個問題。他想跟方茹要個孩子——他打心眼兒裏喜歡。隻是這種經濟狀況,他們到這個城市來打工,還居無定所,方茹肯定會借故鬧起來,況且自己也沒那經濟能力再養個孩子。盡管他們在一起時間並不算太長,但是張一漿固執地認為,孩子就是紐扣,能夠牢牢拴死兩個人的感情,免得再出糾葛。所以當他進了小區,看到一群嬉鬧的小女孩兒時,頓時心裏歡喜起來。他馬上停下來,站在一旁看她們玩遊戲。她們在玩捉迷藏。一個小女孩站在樹後麵數數,其他人去藏。這時候,在樹後數數的小孩偷偷透過樹枝的一個小洞看了一眼,然後迅速又閉上眼睛。張一漿覺得這種小把戲好笑,但孩子的遊戲,自己也不好上前拆穿。“你偷看!”突然,另外一個在她身後小心監視的孩子大叫起來。然後剩下的孩子都不藏了,跑過來圍住她,像是聲討。之後幾個小孩子還上前推推搡搡的,像是不滿意。張一漿有點忍不住了,他上前嗬斥了幾句,然後還煞有介事地嚇唬了她們。那個偷看的小孩子躲到張一漿身後,然後怯怯地看著眾人。看到這種情景,幾個孩子便跑開了。那個女孩兒順勢用她髒兮兮的手,往張一漿褲袋裏放了什麼,之後也跑出了院子。張一漿隻顧著看她們的遊戲,並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當他轉頭望向那個孩子跑遠的方向時,他突然怔了一下。因為他看見房東正鬼鬼祟祟地從三棟裏出來,那動作,像是在尋找什麼人。他不是說他出遠門了?張一漿疑問著,想上前跟他打個招呼。這時候,旁邊一部分乘涼的老人開始小聲欷歔,閑碎地聊著什麼。有個老人說:“三棟樓失蹤的那幾個年輕人,到現在都沒找到。”張一漿皺了下眉頭,立刻把耳朵貼上去。“造孽啊,留下這些個可憐的孩子。”有個老人提高了聲音,接話道,“我要是有錢啊,就趕緊搬離這兒,太危險。”“哎哎,你說跟那個老白到底有沒有關係?”張一漿立刻警覺起來,他想知道,他們說的老白,是不是他的房東。“誰說不是呢,那個人整天古古怪怪的,早年喪偶,兒子又在國外。聽說年輕時候,還犯過罪,好像是什麼偷窺。”張一漿想繼續聽下去,幾個老人的聲音卻越來越小了,突然全部緘了口。張一漿抬頭一看,房東已經快到他的跟前了。他突然不想打招呼了,趕忙側個身子,裝作看那些孩子的嬉戲。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張一漿掏手機準備接聽的時候,剛好和房東的眼神撞到了一起。他的眼神空洞洞的,像是沒有一點活人的氣息,那種冰冷瞬間讓張一漿跌入了地獄。他不好意思再裝了,點了點頭,算是招呼。可是房東像是根本沒看到他,直直地便走開了。張一漿望著他的背影有點不知所措,身旁的老人也沒有再繼續話題,隻是拉些其他瑣碎的家常。手機的鈴聲戛然而止,張一漿恍然地低頭看:未接來電,方茹。轉身趕幾個步子,他朝樓洞裏跑去。對於這座小區,張一漿一直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總感覺這裏像是一個地方,但是又怎麼都想不起是哪兒。這種感覺並不是說某一個人的奇怪,而是……想到這兒的時候,張一漿已經來到了家門口。他想敲門,卻發現門根本沒有鎖。於是他推門進屋。房間裏黑糊糊的,連燈也沒有開。他調侃道:“省錢不會連燈都不開吧。”然後轉身打開了壁燈。方茹像是癱在了沙發上,一動不動。屋子裏立刻澄亮亮的,光禿禿的牆麵,慘白得像是幾張死人的臉。張一漿立刻想到房東那沒有活人氣息的模樣,臉蹙蹙地一麻。方茹沒有搭話,張一漿有些緊張,忙問:“怎麼了?”“你今天回來過嗎?”方茹緊蹙著眉頭,小心翼翼地問。“沒有啊,我剛剛下班。”張一漿又問了一遍,“發生什麼事情了?”“早上是我最後出門的?”“是啊,那不你還叮囑我說要記得先拎垃圾下去。”“那回來的時候,門鎖為什麼隻轉了一圈?”張一漿怔了一下。在別人看來,這絕對是個不起眼的小事,但他深知方茹有個奇怪的習慣,每次鎖門為保證安全,都會仔仔細細地鎖三圈,像是有強迫症。“你是不是早上太急,弄錯了?”張一漿寬慰道。沒等方茹再回話,張一漿就過去摟住她:“行了,別想那麼多了,我今天跟同事學了一道新菜,做給你吃。快,幫我打下手。我先去換衣服。”說著,張一漿還拍了拍方茹的腦袋,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方茹也不好再說什麼,起身朝廚房走去。可就在張一漿剛剛脫下外套的時候,他猛地聽到方茹在廚房裏“啊”的一聲尖叫起來。他打開房門就朝廚房衝過去。眼前的一切,讓一臉焦急的張一漿動彈不得!黑色挽聯懸掛在抽油煙機上,兩旁的牆壁上,有兩隻不同樣式的小花圈,大約有半張A4紙那麼大,很精致,安靜地立在那兒,桌子上,擺滿了黃色的小花。密密麻麻的小花中間,是張一漿的黑白照片!這哪是廚房,分明就是一間靈堂!張一漿很快反應過來,他立刻捂住方茹的眼睛,抱著她撤出來關上了廚房門。坐在沙發上,兩個人沉默了很久。方茹牙齒都在打顫,弱弱地問張一漿:“你說咱是不是別在這兒住了……”張一漿點了支煙,狠抽了幾口,沒回答。方茹繼續說:“咱們搬走吧。”張一漿望了一眼方茹,說:“我下班進小區的時候,看見房東了。”方茹試探著問:“你的意思是說……是他幹的?”張一漿搖搖頭:“我想不出他有什麼目的。”方茹點點頭:“我們租他的房子,他趕走我們有什麼好處?”張一漿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方茹又說:“有人說他早年喪偶,這裏會不會曾經是他妻子的靈堂?他每天都要進來掃墓,所以才……一塵不染?”兩個人心知肚明,這個“他”指的是誰。張一漿說:“瞎說,人家把房子租給了咱,不可能那麼做。”但是他也想不出什麼勸解的理由,於是隻能緊緊抱著發抖的方茹。這時候,方茹開始嚶嚶哭起來。張一漿寬慰道:“不管怎麼樣,這兒不能再住下去了,我們明天立刻就搬走。”“那我們預交的房費呢?”雖然害怕,但方茹還是多嘴問了一句。但是話出口之後,誰都沒再說話了。晚飯是在路旁的米線店湊合了一頓,吃完飯張一漿要先回去收拾那些“東西”。方茹還是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死活都不肯回去。於是張一漿讓她在米線店等著,自己處理完之後,馬上就回來。張一漿剛走出米線店,就看見房東鬼鬼祟祟地朝自己的房子走去。他沒有猶豫,馬上尾隨過去,悄無聲息地跟著他。他穿著一件紫色長袍,帶著絳色帽子,腳上蹬了一雙金黃色的涼鞋。這身打扮讓張一漿心裏咯噔了一下,怎麼那麼像個……女人?小區裏滿是乘涼的人,大多是小孩子,還有些上年紀的老太太。這時候,一個騎著自行車的男人拎著晚飯路過,也是匆匆的模樣。張一漿裝作若無其事地看房東上樓之後,才悄悄地跟了上去。直到張一漿看見三樓的聲控燈亮了,他才尾隨著上了二樓。昏黃的燈光照亮了樓道,他趕忙在一堆蜂窩煤的後麵躲起來。這時候,房東已經停下了。就停在張一漿家的門口。他朝四周望了望,然後仔細在門上摸了摸,最後,他摳搜著門上的一個小角落,那樣子像是準備趴上去看。這時候,樓下突然響起腳步聲。腳步聲很急很快,房東顯然聽到了。他迅速轉過身子,壓了壓頭上的帽子,上了樓。等來人過去,張一漿繼續貓著腰等。他想知道,到底房東是來做什麼。但是等了很久,房東像是消失了一樣,根本沒有再出現。莫非,他趁自己不注意,下樓去了?絕對不可能。那是個大活人,他從自己麵前經過,自己能一點都沒有察覺?況且樓道裏還有燈光,人走路怎麼可能一點都沒有影像?活人!想到這個詞的時候,張一漿冷不丁地渾身抖了一下。他立刻聯想到房東那張蒼白的臉,甚至沒有一丁點血色。就在這個時候,張一漿的背後猛地伸出一隻手,狠狠地拍了他一下。張一漿頓時魂飛魄散。隻聽那人幽幽地問:“你怎麼在這兒,為什麼不回家?”

4

打開房門,張一漿氣呼呼地就進了自己房間。方茹一臉愧疚地站在房門口,不知所措。原來,方茹等得太久了,見張一漿不回來,以為出了什麼意外,所以,她想回家看看收拾得怎麼樣了。不想卻在樓道裏,遇見了正在等房東的張一漿。好心辦了壞事,方茹也很委屈。過了好一會兒,張一漿才出來。他依舊氣呼呼的模樣。他說:“我明天找房東聊聊。”說完就轉身回了臥室,砰的一聲,狠狠關上了門。方茹在臥室裏待了好一會兒,然後自己覺得沒趣,剛想去看會兒電視,這時候,桌上的電話又響了。方茹精神猛地繃緊了,張一漿也從臥室裏走出來,看著桌子上的電話。響了很久還未有停歇的模樣,張一漿一個箭步衝上去,抓起了電話。電話裏,一個女裏女氣的聲音,反反複複地重複著一句話:“她會害了你的……”直到那邊變成嘟嘟的提示音,張一漿才把電話慢慢放下。方茹馬上衝過來,搖著張一漿的胳膊:“是他?他說什麼?”此刻的張一漿滿心的恐懼,他對身邊的這個女人突然警惕起來。他不知道,電話裏的那個“TA”是不是就是指身旁的這個女人!但是他不知道那個電話是不是打錯了,可他沒有勇氣回撥過去,此刻的他隻能先不打草驚蛇才好。想到這兒,張一漿立刻擺擺手,說:“電信局催繳話費的提示。”然後又返身進了屋子,躺在床上,用被子整個地把頭蒙上。過了一會兒,方茹也扭捏著進了屋子。她靠在張一漿旁邊,弱弱地說:“張一漿,咱們搬走吧。”張一漿此刻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他甚至對於身邊的這個女人充滿了置疑和恐懼。不過,他還是伸手抓住方茹,勸慰道:“沒關係,有我在呢。”“我不想再在這兒住了。”方茹靠在沙發上,怯怯地說。說著,她還不放心地抬頭看了看空中,又握緊了張一漿的手。“現在我們有將近15萬元,買套舊房子,應該沒什麼問題。”張一漿回答道。“哪兒有那麼便宜的房子。”緊接著,方茹小聲嘟囔了一句,“我今天……去算命了。”張一漿聽見了,立刻追問:“算命?”“嗯。”“去哪兒算命了?”“我回來的時候,正巧碰上單位門口有。我本來不想算的,他拉住我,說我最近有血光之災。”“那個你也信,封建迷信!”方茹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她才又接著說。“他說我們的房子不幹淨。他說如果我們繼續住下去……會,會……”方茹咬著嘴唇,苶然地不肯說。張一漿能猜個大概,他問道:“那他說沒說是什麼原因?”“他說,這棟房子的陰氣太重。”由於恐懼,方茹說得磕磕巴巴:“太多陰魂聚集在這裏,不僅是我們,誰再住也都是一樣。”張一漿立刻想起那一天在樓下聽到的傳聞,心裏一陣發毛。“不是有人搗鬼?”張一漿問。“不知道……”房間裏的氣氛立刻凝重起來,方茹的小手攥得更緊了。“他有沒有說……怎麼破解。”“他說我八字硬,如果房子真的歸屬於我,就會好些。而且我已經被纏上了,根本不可能脫離這個地方。”“他是說……買下來。”“嗯。因為我陽氣重。”“瞎說,人家都說男人陽氣重。”“可是他說,這兒死的都是女人,越是男人,越是折壽。”張一漿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索性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方茹怯怯地說:“親愛的,我不想連累你,要不你走吧。”“說什麼傻話!我能丟下你自己走?”張一漿有些疼惜地刮刮她的鼻子,完全忘掉了剛才電話帶來的恐懼:“無論是什麼狀況,我都會在的。”“可是……我害怕。”方茹的聲音細得幾乎聽不清楚。張一漿摟她在懷裏,說:“別怕。明天我就去問問房東,看他能不能便宜點賣掉房子。”這時候,窗戶突然刮開了。張一漿放下方茹站起身去關窗戶。方茹等了一會兒,見他還不回來,她挺起身子問:“怎麼了?”張一漿還是默不作聲。方茹站起身,把燈打開,走到他跟前。她見張一漿手裏攥著什麼,她拉過來,小心翼翼地掰開。接著,方茹的眼睛裏立刻寫滿了恐懼。她大聲地喘息,然後顫抖地從嗓子裏緩緩吐出兩個字:“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