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2 / 2)

時至民國十三年,馮玉祥逼宮,混亂中內務府失火,《天工本譜》不知所蹤。同年十一月,末代皇帝溥儀被驅逐出宮。眾天工也一同被趕出北京,正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眾天工淒慘慘,悲切切。好一似食盡鳥投林的相仿,各自奔前程去了。人中有一穆姓天工,祖籍河南武陟,姓穆名鐵山。本是托了同鄉的門子進的內務府,想著混個好前程,光宗耀祖。怎料大清氣數已盡,無奈何隨眾人逃出北京城。出了德勝門行至關廂,口渴難耐,隨尋了一個野茶攤,花一個大子兒買了一碗茶水。喝著茶,看著周圍枯藤老樹。時至臘月,德外關廂一片蕭條。雞毛小店殘破的酒旗隨風搖蕩,天上一隻烏鴉呱躁著飛向遠方。

正是:

樹無葉,草枯黃,

寒鴉過,天蒼茫,

但隻見荒村野店樹後藏,

恍惚間舊旗孤燈掛斷牆,

倉惶惶野地孤犬迷方向,

慘切切尋家路人痛斷腸。

穆鐵山楞柯柯坐在條凳上,看著麵前漸涼的茶水,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想自己八歲隨師父跟隨師父,學藝十五載。精通天工諸般技藝,本想著能進內務府混個光宗耀祖,衣錦還鄉。也不辜負了師父的栽培和自己一身本領。怎料想世事無常,鐵杆莊稼就這麼倒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算了算身上的盤纏,雖然這幾年也攢下了幾分家當,但和當初托門子的花費相比還是遠遠不足。他為人老實,加之職位不高,不像其他同行那樣能克扣工銀。全靠口攢肚挪,嘴上省、身上減。就憑這幾分盤纏,回老家武陟也隻能勉強糊口而已。但留在京城,先不說這兵荒馬亂,人命如狗。就是找個稍微像樣點兒的客棧也住不了幾個月。

正躊躇間,猛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堂兄在北京。說是堂兄,其實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但是因為一個村,走的到是不遠。當初二十三歲進北京時還曾登門拜訪,此後趕上三節五會,時有來往。隻是這二年年景太亂,斷了來往。堂兄姓馬,在北京幹勤行的買賣,專跑莊館。莊館者,平日並不起火,隻應紅白喜事、百人堂會等事務。無論多大場麵皆可應承。堂兄傍的是白米斜街合慶堂,專應內務府的買賣。有清一代,內務府最富,內廷采買,都要經由內務府各司承辦,過手銀錢不計其數。遇有重大工程,節年采買等油水肥厚的買賣,那個不要袖裏乾坤、背後翻掌。此諸種勾當,絕不能到衙門講話,必要在合慶堂找個名堂擺宴談說。合慶堂竟以此發家,其利潤豐厚可見一斑。堂內長雇勤行師傅數十名。無論川魯粵淮揚,皆如探囊取物、反掌觀紋的一般。堂兄師從河南百年老號合記,一手魚焙麵做的賽過佛跳牆。遇有河南官員在席,必要煩加點此菜,上後必得賞錢。在合慶堂也算混的順風順水。如今天下大亂,但我等生活,無非衣食住行而已,世道再亂,想來莊館生意也不至於太差。穆鐵山躊躇半晌,想到自己父母早亡,又無三親六故等相近親屬,恩師授業後又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相仿。大丈夫誌在四方,打定主意,投奔堂兄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