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結過了茶錢,背上包袱。穆鐵山定了定神,辨明了方向,趁著城門未關,進了德勝門。捋著城牆過了鼓樓,順著後海向南不一刻來到了白米斜街。時以黃昏,合慶堂二層小樓就在眼前。定睛觀瞧,整個合慶堂一層二層並無通明的燈火,門口也不見暸高的夥計。隻一樓櫃台處一盞孤燈,一個人影趴在櫃台上酣睡。見這冷清的光景,穆鐵山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想當初,本堂堂官之母壽誕之日,自己曾隨了份子來給老太太祝過壽,當時門口迎客的茶行夥計就有四五名,帶著白帶手(毛巾),別著璿水果用的鐵製茶刀,挽著高袖麵,幹淨利落。進得門去,三進的院子,最裏層還搭有戲台,唱的是七子八婿滿床笏。何等風光,何等氣勢。而今怎落得如此境地。進得門叫醒了,見了站櫃的先生,道一聲辛苦。
先生上下打量了幾眼,抱拳拱手道:“先生辛苦,可是要府上要辦事?”
穆鐵山應道:“不是不是,勞駕先生請問一下,有一個叫馬桂三的師傅可是在您這裏公事?”
“您問的可是武陟縣的馬師傅?”
“正是,我是他堂弟,有事相煩。可否勞駕先生招呼一聲?”
“哦,馬師傅上月十五寫大帳以後就辭東不幹了。”
穆鐵山一聽,心中一涼,忙問道:“先生可知道我堂兄的住處?”
站櫃的先生略一沉吟,道了一聲稍等,轉身進後櫃去了。不一刻,領出一個高大的老者。穆鐵山借著恍惚的燈光,似乎看著老者有一絲麵熟。卻不敢稱呼。
站櫃先生道:“這是我們掌灶的頭兒,是馬師傅換帖的兄弟。要不您二位敘談敘談。”
老者問道:“是鐵山兄弟吧?”
穆鐵山略感奇怪,拱手道:“正是在下,不敢請教您老人家是?”
老者哈哈笑道:“隻二年光景,鐵山兄弟就不認識我老單了?真是好大的忘性。當初咱們還在前海東沿老季哪兒拷過肉呢,鐵山兄弟好酒量啊。”
穆鐵山以掌擊額,笑道:“原來是單師傅,失禮了,失禮了。”
書中暗表,這位老者姓單,名天忠。和穆鐵山的堂兄馬桂三都是合慶堂的紅案師傅。單天忠專攻晉菜,擅長過油肉和香酥鴨。當初穆鐵山來拜訪堂兄的時候,曾聽堂兄說過這是他換帖的兄弟。說是換帖的兄弟,實際單天忠已近五十。但人老心性卻尚有一絲頑童之意。二年前曾和穆鐵山弟兄在烤肉季一同吃酒閑聊,很是推崇穆鐵山的酒量。
站櫃先生見二人果是相熟,便笑道:“這邊有的是桌子,二位坐下聊吧。”說著,拿了兩個茶杯一個茶壺,沏了一壺花茶。說了一聲茶不好,便自顧自轉身去了。
穆鐵山道了聲有勞,便隨著單天忠來到旁邊的桌子邊坐下,先倒了一碗茶捧給單天忠,道了一聲:“老哥哥請。”
單天忠笑道:“莫客氣,鐵山兄弟可是來找我馬兄弟的?”
穆鐵山道:“正是,這二年年頭不好,短了拜望。還請老哥哥不要見怪才好。剛才聽先生說我堂哥上月已經辭東了。不知為何?老哥哥可知道堂兄的住處?”
單天忠喝了一口茶,說出了緣由。原來那馬桂三也是個心高氣傲之人,這本是手藝人的通病。和慶堂每日高朋滿座、賓客如雲之時他馬桂三何等風光。如今內務府式微,常七八日不置一席。即使開個三五桌也並非會吃懂吃的老饕。正趕上朝中一位河南官員看世道不好,要回鄉養老。這位官員在朝之時隻要在和慶堂飲宴,必點魚焙麵,點後必給賞錢。有道是貨賣與識家,馬桂三便索性隨了他一同回了河南老家。這便是以往經過。
穆鐵山聽罷,苦笑一聲,這才叫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自己真是叫冤魂鬼纏了腿、窮神爺堵了嘴。這便如何是好。
單天忠看出穆鐵山有難言之隱,便問道:“鐵山兄弟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說完這句話又自嘲道:“這年月,有難事才是正理,沒難事反倒稀奇了。兄弟說與哥哥聽聽,俗話說辦事不成不算無能。好歹咱們一個桌子吃過飯,這便是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