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俱是同樣的姿式,各自向對方身後一襲,相互交換了一個位置,快速的手法,即刻展了開來,瞬息之間,已交換了六七招!
雪地裏,二老起伏進退,快若遊龍。
忽然,二人之中猿公一聲厲叱,身子迅速地飄開一旁,雷昆交接著雙掌,跟蹤而上。
猿公謝長空上胸向前一伏,陡地一個倒轉,棋盤大手雙雙向雷昆麵上抓去。
這一式施展得快到極點,雷昆和對方咫尺距離,要想逃過這一招,實在是難比登天,謝長空這一手功夫名叫“倒托金盤”,五指箕開,分奪對方五官,是一招極厲害的殺手。
尤其厲害的,他五指尚還未到,而指尖上所發出來的淩厲指力,已使得雷昆有所感觸。
他心中一慌,暗自道了聲:“險哉!”
猛可裏,斜刺間,“哧”的一股勁風,三片竹葉作“品”字形,直向猿公謝長空麵門打到。
千鉤一發之間,常常是生死的抉擇。
猿公穩操勝算的一招得意手法,想不到成功在望,卻會生此意外枝葉,無可奈何之下,自是先顧眼前要緊。
他猛提一口罡氣,“噗”吹了出去,當空三片竹葉,雖是其快如箭,可是吃猿公內力一次,卻由不住一齊轉過身來,向斜上方飛出去。
雖隻是這麼暫短的一瞬之間,現場的情形卻有了極大的轉變,雲中客雷昆已然轉危為安,身子微晃,已閃至一邊。
一旁的“人麵狒”馬亮怒叱了一聲:“什麼人?”
他身子陡然騰撲而起,直向竹葉來處縱去,可是他身子撲到了竹叢前,卻是空無一人。
這時場內的二老,也都一齊住手。
猿公嗬嗬一陣怪笑,目射xx精光,望著兩旁男女弟子,道:“多少招了?”
吳大楚道:“十九招!”
任寶玲道:“二十招。”
猿公嘿嘿一笑,看著任寶玲點頭道:“不錯,是二十招。”
他又望著吳大楚,森森地一笑道:“大楚,是你代師父不服氣,少算一招可是?”
吳大楚一時瞠目結舌,作聲不得。
猿公冷冷地道:“勝負輸贏是另一回事,作人最重要是誠實,你要記住!”
猿公謝長空這才轉對一旁竹林內冷冷笑道:“是哪位朋友這麼照顧我老頭子,請出來一見如何?”
話聲一落,卻聽得背後洞門邊有人高叱道:“遵命!”
眾人全是一驚,一齊轉過身來,因為以猿公謝長空之警覺,竟然判錯了來人的方向,來人顯然非易與之流,是可以見知。
大家的眼光集聚來人時,所出現的,不過是一個年方二十五六的青衣少年——柳鶴。
雲中客雷昆麵色一沉,道:“是你?”
任寶玲也驚喜地叫了一聲:“柳師哥!”
柳鶴一直走到了雷昆身邊,垂下頭來道:“師父,請原諒弟子的莽撞多事!”
雷昆這一霎,對於這個弟子真是不勝感愧,他歎息了一聲,酸楚地道:“好孩子……
你救了師父,隻怕害了你自己。”
柳鶴劍眉一挑,道:“師父放心,弟子受師所誨,就是為你老人家捐棄了這條生命也無以為憾。”
“好!”
一旁的猿公謝長空狂笑一聲道:“倒看不出雷老頭你竟然有這麼一個好徒弟!”
他一雙眸子,看著柳鶴,口中呐呐道:“少年,你叫什麼名字?”
柳鶴抱拳昂然道:“柳鶴!”
謝長空點點頭道:“柳鶴,你莫非不知道老夫生平最忌恨的就是別人插手多事,更恨暗箭傷人的小人,你師父說得不錯,你雖暫時救了令師一命,隻怕你自己卻無法開脫了!”
柳鶴冷冷道:“弟子未曾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
謝長空一聲怪笑道:“好!”
他看著柳鶴森森笑道:“就憑你這幾句話,老夫破格對你留些情麵,老夫生平對後輩弟子動手概以十招為限,減少一半,以五招為限,少年,五招之內,你如能逃得活命,老夫掉頭就走,否則你也就認了命吧。
柳鶴雙手抱拳道:“弟子遵命!”
一旁的雷昆長歎一聲道:“猿公,你不必嫁禍與他,老夫再奉陪你二十招就是!”
謝長空獰笑一聲道:“雷老兒,你休作息事寧人之想,你我之事,此番不是一個了結!”
雷昆道:“什麼了結?”
謝長空眸子在柳鶴身上一轉,又回到雷昆身上,道:“當年你手下無情殺了我的徒兒,才種下了今日禍端,今日正好以你的弟子來化解此一段冤怨!”
雷昆怒道:“豈有此理!”
謝長空哈哈笑道:“這是你弟子咎由自取,又怪得誰來?老夫方才已說,五招之內與令徒一分生死,你有什麼意見?”
雷昆搖頭,柳鶴卻挺身而上道:“遵命!”
雷昆見他自甘送死,不由大是痛心,隻是話已出口,武林中人一諾千金,他雖是身為師尊,卻也不能示弱改口,當時呆了一呆,歎了一聲。
謝長空一聲狂笑道:“好,那麼,就煩令師妹在旁報招就是!”
雷昆抽個冷子,對柳鶴施了個眼色,柳鶴遂趨前道:“師父有什麼指示?”
雷昆目注謝長空道:“閣下可容許我在你們動手之前,與小徒說幾句話?”
猿公謝長空嘿嘿笑道:“自然可以!”
他足下微彈,縱身一邊,他的兩個弟子也都跟了過去,有意回避。
雷昆望著柳鶴,道:“難得你有此忠義,此番一劫,如是僥幸得過,為師當破例待你。”
柳鶴道:“師父對弟子恩重如山,何出此語!”
雷昆歎了聲道:“鶴兒,你可有什麼話要交咐為師麼?”
柳鶴搖搖頭,忽然一眼看見雙瞳含淚的師妹任寶玲,正自深情款款地注定著自己。
他內心不由得霍然大動了一下,心忖道:“罷了,我隻憑一時之義,為師逆命,卻未曾顧慮到她的未來……”
想到此,不由得多看了寶玲幾眼。
雷昆心中一動道:“小玲子有什麼事麼?”
任寶玲搖頭落淚道:“我沒有……”
說時低頭而泣,雷昆不禁微微一愕,再看柳鶴心存不安,柳鶴麵上微微一紅。
他呐呐道:“弟子有一要求,不知師父可答應?”
雷昆點頭道:“但說無妨!”
柳鶴吞吐道:“弟子與小師妹自幼命苦,如果此番性命僥幸不死,但乞師父為我二人成全好事,不知你老人家可否答應?”
雷昆一呆。
他眼睛向任寶玲看過去,寶玲羞得兩腮緋紅,頭低得更低了,雷昆再看柳鶴,柳鶴正直坦然的目光,湛然有神,雷昆心中一動,略作思索,慨然一歎道:“果真如此,為師就成全你二人的好事。”
他輕輕在柳鶴肩上一拍,似有話要說,卻又臨時止住,點點頭道:“去吧!”
柳鶴以為師父必會臨陣指導自己幾手對付猿公的招法,卻未曾料到竟會沒有,可是這時他的心早已為師父所允的婚事而大為鼓舞,一時喜形於麵,深深一躬道:“謝師父恩意成全!”
倉促間,似見垂首的任寶玲麵上也帶出了喜悅的神色,柳鶴這時什麼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他轉身大步向前走了幾步,站定腳步,陡然抽出了長劍,目光直向對麵的猿公謝長空看去。
謝長空見狀嗬嗬一笑道:“怎麼樣,商量好了麼?”
柳鶴道:“老前輩請快賜招,閑話少說。”
謝長空慢慢走到了他麵前,點點頭道:“很好!”
他轉過身來,望著吳大楚道:“大楚,你的那口刀借為師一用!”
吳大楚答應了一聲:“是!”
他上前幾步,雙手捧上了刀,謝長空接過了刀,目光望著柳鶴道:“小夥子,兵刃無眼,你要小心了!”
柳鶴冷笑道:“這是自然!”
這時任寶玲自動地站到一邊,她嚅嚅道:“師哥,你要小心柳鶴點點頭道:“我知道!”
謝長空朗聲道:“小夥子,休小看了老夫手上這口刀,你如能逃開我五招,我老頭子就真服了你!”
他一晃刀身,刀上金鈴“嘩楞楞”地響了一聲,這白發老兒,把一口金刀,向懷內一抱,身形站立,大有氣吞山河之勢。
柳鶴雙手抱劍,圍著謝長空轉了半個圈子。
在他意念之中,自然不是猿公的對手,可是若說連對方五招也躲不過,卻也未免令人難以置信。
他緩緩地轉了半個圈子,出乎意料的,再看謝長空,竟是抱元守一,似乎毫無破綻。
柳鶴逼得真力於劍身之上,驀地一聲大吼,一劍直劈了下去,劍身白光一閃,直劈謝長空麵門。
謝長空身子一矮,屈身現刀。
金光一閃,“嗆啷”一聲大響。
任寶玲高喧道:“第一招。”
她的話方自出口,隻聽呼的一響,一股勁風直向柳鶴頭頂上撞了過去,柳鶴一個蹌踉,前胸長衣上,已吃謝長空金刀掃過,劃開了尺許長的一道大口子,真正是險到了極點。
任寶玲高叫道:“第二招!”
她雙目圓睜,幾乎嚇得呆了,柳鶴麵上一白,驚出了一身冷汗,銀牙一咬,施出“百絞劍”中的一招“怒劍狂花”。
劍身顫抖著遞出去,顫動著的劍光,映襯著他額角上的汗珠。
忽然雙方身形同時向當中一欺,展開了最後的三招。
刀光人影之中,兵刃一陣亂響,任寶玲忽然大聲道:“五招已到。”
雙方都由不住向前欺近幾步,大家都沒有看出來場內是怎麼回事,到底誰負傷了。
這其中,明眼如雷昆者,卻由不住歎息了一聲道:“不好!”
他身子猛地向前一竄,伸手攔住了柳鶴的身子,猿公居然後退,一身狂笑道:“承讓,承讓。”
任寶玲這時才知不好,她原來興奮的臉,一刹那變得雪白,就隻見柳鶴單手摸著右胸肋之間,雙目怒凸,開口喘道:“我……”
一口鮮血狂噴而出,倏地仰身就倒。
雷昆不及和猿公理論,趕忙伸手扶住了柳鶴,左手就勢在柳鶴胸背各拍了一掌,柳鶴雙目一翻,頓時就不動了。
任寶玲目睹至此,由不住“哇”一聲大哭了起來,雷昆看了她一眼,恨恨地道:
“小玲子,你快扶你師哥進去,注意要多睡,不可叫他轉身。快!快!”
任寶玲答應了一聲,連忙抱扶著柳鶴進去。
雷昆站起身來,怒視著猿公謝長空道:“閣下武功高強,佩服不盡,今日事後,改天雷某當親至雪山拜訪,你可以去了!”
猿公狂笑一聲道:“雷老頭,此事依老夫之意,可以休矣!你如果真不服,老夫隨時在雪山候你,隻是依老夫之見,你還是不去的好!”
他眸子向兩個徒弟一掃道:“我們走吧!”
舉手向雷昆道了聲:“再見!”
師徒三人各自展開身法,白衣飄動,俱都竄身踏於樹梢之上,瞬息無蹤。
他們三人走遠之後,雷昆望著旭日東升的當空,歎息了一聲,這時雷三多由一邊花架下走過來,道:“爸爸,他們走了沒有?”
雷昆望著這個兒子,冷冷一笑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霄三多呐呐道:“剛……剛來……”
雷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柳師哥生死交關,你還不去他身邊照顧一下?”
雷三多哼了一聲道:“這是他自不量力,罪有應得!”
雷昆驀地一呆,這一刹那他才發覺到自己這個兒子的心胸肚量,以及他的為人,當時怒道:“若不是你柳師哥,為父這條命,此刻焉能存在?你這孽子,真氣死我了,還不與我滾開!”
雷三多不高興地道:“哪一個要他多事,我也一樣能救爸爸!”
雷昆嘿嘿一笑道:“你呀……算了吧!”
雷三多怒聲道:“他是故意在小師妹麵前討好,誰還不知道他的用心!”
雷昆心中一動,也有點這種感覺,他冷笑了一聲,轉身向室內進去,雷三多在他身後跟隨著。
父子二人進了堂屋,就見柳鶴牙關緊咬,麵無人色地躺在床上,任寶玲正在一邊伏在桌子上哭。
二人進來之後,寶玲趕忙止住了哭聲,她站起來看著雷昆道:“師父,你老人家要救他一救。”
雷昆點點頭道:“這個自然,你也不要哭了。”
寶玲點點頭,眼光一瞟,正看見雷三多滿含邪惡的臉,她心裏一動,就低頭不再多說。
雷昆這時走到了柳鶴身邊,隻見柳鶴右肋間鮮血汩汩,整個半邊身子全都染紅了,他伸手在他脈搏上量了量,歎了一聲。
任寶玲道:“師父……還有救沒有?”
雷昆轉身對雷三多道:“我房內還收藏有半瓶鹿角鱔血膏,你快去拿來。”
雷三多答應一聲,眼睛在柳鶴身上一轉,才轉身而去,任寶玲心中一動,忙跟過去道:“我陪師哥去!”
她說著,快步已跟了過去,雷三多呆了一呆,向外走出,二人一直行出了室前的廊道,來到院中,雷三多冷冷笑道:“師妹可真關心!”
任寶玲臉上一紅,反唇譏道:“誰像你,躲在石頭後麵,連出都不敢出來!”
雷三多嘿嘿一笑,道:“我看柳鶴八成是活不成了,他傷中肝肺,就算有我父親的鹿角鱔血膏,隻怕也難救他活命!”
任寶玲悲憤地道:“你放心,他不會死!”
雷三多冷笑道:“那可難說。”
任寶玲也冷笑道:“他死我就陪他一塊死!”
說完氣悻悻地掀簾入室,雷三多聞言一呆,冷森森地一笑,隨後進入,寶玲在高架上一眼就看見了那半瓶藥膏,忙取在手中,看了看標簽,轉身就走。
雷三多叫了兩聲,她也沒理,徑自向前堂去了。
雷昆把鹿角鱔血膏一半為柳鶴吞服,一半為他敷傷,用布帶緊緊地包紮,忙了半個時辰,才罷手。
柳鶴仍然是牙關緊咬,麵如金紙,看過去絲毫也沒有醒轉的意思。
雷昆量了量他的脈,歎了一聲,安慰道:“這條命總算保住了!”
任寶玲柳眉一揚,極感欣喜,雷三多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雷昆看了二人一眼道:“你二人出來,我有話對你們說。”
二人忙跟著他走出屋外,雷昆看了二人一眼道:“你柳師哥隻怕有數月療養,才能下床。”
任寶玲低頭道:“弟子願意照顧他。”
雷昆看了她一眼,久久才道:“你有這番心自然是好,隻是你到底是個大姑娘,有些事總不方便!”
他眼睛轉向雷三多,冷笑道:“從今天起,你就移居到你柳師哥住處,暫時服侍他一個時期,等你藍師哥回來,再叫他換你的班。”
雷三多點點頭道,“好吧。”
任寶玲忙道:“師父,還是我來吧……”
雷昆道:“你麼……”歎了一聲,目光注定著寶玲道:“柳鶴即使保住了活命,此生也將落成殘廢,孩子,你的事,還是再好好地想想吧!”
任寶玲珠淚簌簌而下,她連連搖頭道:“不……不……我早就想過了……師父……
我隻求求你能讓我服侍他。”
雷三多接口道:“我去照顧不是一樣嗎!”
任寶玲還是哭之不已,雷昆頓了頓,道:“好吧,你去吧!”
寶玲立時破啼為笑道:“謝謝師父。”說完轉身就向房內跑去!
雷三多隻是看著她的背影發呆,雷昆看了兒子一眼道:“你還想娶她為妻麼?”
雷三多悵然點點頭,雷昆冷笑道:“有謂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你要想得到她的芳心,看來隻有改變態度,多在柳鶴身上用心才是!”
雷三多一怔道:“你是要我……”
雷昆看了屋內一眼,聲音放低道:“你雖其貌不揚,可是卻比一個殘廢價高了,隻要你多用點心,她是不會不答應的。”
雷三多低下頭,想了想,道:“那你要我怎麼樣作呢?”
雷昆歎了聲道:“蠢材……還要你父親教你麼?”說罷又歎了一聲,揚長而去。
他走之後,雷三多又發了半天呆,心中暗想道:“對了,我不能再和她發脾氣,老是嘔她,從現在起,我要對她好,尤其對柳鶴更要好……”
他心裏不禁又想:“那柳鶴是一個極好強的人,他如得知自己將要落成殘廢,必不會強討寶玲為妻,我如對他好些,豈不是可趁機而入?”
這麼想,越覺有理。
自此以後,這雷三多當真是表麵上改了態度,一心討好寶玲,對於傷榻上的柳鶴更是噓寒問暖,關心不已。
柳鶴在任寶玲和雷三多的細心照顧之下,果然大有起色,不過隻限於說話和飲食而已,到今天為止,他甚至於連床還不能下,一日三餐、都要靠任寶玲在床上喂,至於便溺,都是由雷三多持盆伺候。
果然雷三多的這種深心,打動了柳鶴,對於雷三多這個人,柳鶴真是感激得五體投地,而雷三多也真能做到鍥而不舍,這一點,就連任寶玲也暗自奇怪不已,自然而然也就不再那麼厭惡他,如此一來,雷三多更不由暗暗自喜。
誰又能料到,在這麼和睦的氣氛中,將醞釀著一場極大的風暴,這場風暴的結果,將使得這三個人,終生陷入痛苦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