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髡說:“從前王豹住在淇水旁邊,河西的人都會唱歌;緜駒住在高唐,齊國西邊的人都會唱歌;華周、杞梁的妻子痛哭她們的丈夫,因而改變了國家的風尚。內裏有的,一定要表現在外麵。幹了事外麵卻見不到功績的,我從來沒見過。所以,今天是沒有賢人,如果有賢人,我一定會知道他。”
孟子說:“孔子做魯國司寇的官,不被重用,跟隨著去祭祀,祭肉也不見送來,於是匆忙地離開了魯國。不了解孔子的人,以為他是為爭祭肉而離開魯國的。了解孔子的人,以為他是為魯國失禮離開魯國的。至於孔子,卻是要自己背著一點小罪名而走,其實他並不想隨便離開。君子的所作所為,一般人本來是不知道的。”
解讀
孟子在齊國雖然沒有受到重用,但在齊國的聲譽卻無人能比。滑稽善辯的淳於髡在齊國也是一位盡人皆知的名人,對孟子卻很不服氣。他這次和孟子的談話,就想極力貶低孟子。首先,淳於髡舉出賢者的兩種類型:“先名實者,為人也;後名實者,自為也。”而在淳於髡眼裏的孟子,哪種都不是。也就是說孟子不夠一位賢者。孟子舉出伯夷、伊尹、柳下惠三位曆史上已有定評的賢者,他們都各有各的特點,來反駁淳於髡。意思是說自己的賢也有自己的特點,隻是自作聰明的淳於髡沒有看出來。
接著淳於髡以魯繆公時賢者在朝,國力卻削弱得更厲害的史實,說明賢者無用。孟子用虞國不用百裏奚而亡,秦國用百裏奚而霸的史實說明不用賢者國家必亡,賢者對國家有大用;不用賢者的國家,就是願意削弱土地而讓政權存在下去都不可能。
最後,淳於髡以“有諸內,必形諸外”和“為其事必有其功”的道理,說明當前沒有賢者。孟子則以孔子不為人所知為例,說明“君子之所為,眾人固不識也”來駁斥淳於髡。對於孔子離開魯國的原因,有兩種說法,但都不對。孔子不以齊人饋女樂走,而等魯君不送祭肉才離開魯國,是不想彰顯魯國君臣的過失,而寧願自己擔上一些罪名。孔子的忠厚之心,豈是普通人所能理解!話語中,孟子諷刺淳於髡徒有滑稽好辯的美名,其實不過是一個“不知人”的眾人(普通人)而已。
原文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天子適諸侯日巡狩,諸侯朝於天子日述職。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養老尊賢,俊傑在位,則有慶,慶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蕪,遺老失賢,掊克在位,則有讓。一不朝,則貶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三不朝,則六師移之。是故天子討而不伐,諸侯伐而不討。五霸者,摟諸侯以伐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為盛。葵丘之會,諸侯束牲載書而不歃血。初命曰,誅不孝,無易樹子,無以妾為妻。再命曰,尊賢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無忘賓旅。四命曰,士無世官,官事無攝,取士必得,無專殺大夫。五命曰,無曲防,無遏糴,無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後,言歸於好。今之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長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惡,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
譯文
孟子說:“五霸對三王說來是有罪的人;現在的諸侯,對五霸說來是有罪的人,現在的大夫,對諸侯說來是有罪的人。為什麼這麼說呢?請看過去,天子到諸侯國家去叫巡狩,諸侯朝見天子叫述職。天子巡狩,春天考察耕種情況,補助有困難的人;秋天考察收獲情況,幫助生產生活不夠的人。到一個國家,如果土地已經都開墾了,田野都收拾的很好,老人有所養,賢者受到尊重,傑出的人才立於朝廷,那麼就有賞賜,賞賜用土地。如果到一個國家,土地荒蕪,老人被遺棄,賢者都散失了,而搜刮民財的人立於朝廷,那麼就有責罰。諸侯述職,一次不朝,就降低爵位;兩次不朝,就削減土地;三次不朝,就派軍隊去征伐。所以,天子用武力是‘討’,而不是‘伐’;諸侯則是‘伐’,而不是‘討’。五霸呢?是挾持一部分諸侯來攻伐另一部分諸侯的人。所以我說,五霸對三王來說,是有罪的人。五霸,數齊桓公最強大。在葵丘的一次盟會,各諸侯捆綁了犧牲,上麵放著盟書,並沒歃血盟誓(因為相信諸侯不敢背棄盟約)。第一條盟約說:誅責不孝之人,不要廢立太子,不要立妾為妻。第二條盟約說:尊重賢人,培育人才,來表彰有德的人。第三條盟約說:尊敬老人,愛護幼小,不要慢待外賓和旅客。第四條盟約說:士人的官職不要世代相傳,公家的事務不要一個人兼兩樣,錄用士子一定選拔好的,不要專斷專行地殺戮大夫。第五條盟約說:不要到處築堤,不要禁止鄰國來采購糧食,不要有所封賞而不向盟主報告。最後說,我們所有參與盟會的人,從訂立盟約以後,完全恢複舊日的友好。現在的諸侯,都違犯了這五條禁令,所以說,現在的諸侯,對五霸來說,是有罪的人。作為臣子,助長國君的過錯,其罪還算小,逢迎國君的過錯,其罪就大了。現在的大夫,都逢迎國君的過錯,所以說,現在的大夫,對諸侯來說,是有罪的人。”
解讀
據朱熹《四書集注》,自“入其疆”至“則有讓”是說天子巡狩之事,自“一不朝”至“六師移之”是說諸侯述職之事。
三王時代的政治,是孟子所理想的。那時,自天子、諸侯以至大夫,都依禮而行,天子巡狩,諸侯述職,養老尊賢,俊傑在位。可是,自西周東遷之後,諸侯勢力強大,天子不能巡狩,諸侯也無人再去述職,強淩弱,眾暴寡,人民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所謂的“盟約”也隻是表麵文章而已。後來,有些國家的政治被大夫把持,終於出現了三家分晉和齊國被陳氏篡奪的結果。孟子把這些變化的責任,層層往下推,歸罪於諸侯和大夫。這可能是當時一些人的看法。我想變化是許多因素促成的。如果在上者能明察時勢,進行改革,采取恰當的製度和政策,變化也不是不可避免的。世界上許多國家的曆史,就說明了這個道理。可惜東周的天子,個個都是昏庸無能之輩,又無能人輔佐,變化就成為必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