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3章 王國(1 / 3)

和往常一樣,桌上照例擺著攤開的教科書與筆記本。

「咦……?我……」

他張開嘴巴嘀咕了幾聲。雖然很不想承認,不過,他立刻就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在綾乃的房間裏麵發呆的時候,他似乎一不小心就打起了瞌睡,而這個結果導致他瞬間被拖進了惡夢當中。

直人低頭看著擺在眼前的筆記本,雖然仍舊看不懂頁麵上到底在寫些什麼,但是跟昨天不一樣的是,上麵到處布滿了以紅筆畫成的小圓圈。他伸出手指去觸摸小圓圈,發現那些小圓圈是以格外濃稠的紅色墨水畫出來的。

(……不對!)

那些小圓圈是血跡,鮮血不曉得從什麼地方飛濺至頁麵上。

教室內的氣氛也跟之前截然不同。不僅再也聽不到任何講課的聲音,而且還彌漫著一股嗆鼻的內髒腥臭味,令人覺得十分難受。

直人提心吊膽地緩緩拾起頭來。

「嗚……」

一聲呻吟不禁脫口而出。講台那邊此時看不到半個人影,黑板上則是留有一道仿佛以飽含汁液的水果用力投擲,進而造成的放射狀紅色漬痕,而且還有一條粗大的血跡從黑板上緩緩流向了地板。雖然被講桌擋住以致無法看見,不過,肯定是有什麼東西掉落在講台下麵。隻是直人死也不想去確認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麼。

噗嘰……噗嘰……

從他背後傳來了一陣微弱的詭異聲響,聽起來像是在撕裂帶骨肉塊時,連筋一同扯斷所發出的聲音。直人全身頓時狂冒冷汗,他知道除了自己以外,還有某人也在這間教室裏麵。

突然,有個物體無聲無息地從視野一角直飛過來,先是掠過直人的臉頰,再啪嘰一聲掉落在桌上的筆記本上頭。

「嗚哇啊啊啊啊!!」

直人發出慘叫,隻見掉落在自己眼前的是一隻人類的手掌。宛如才剛被人從身上硬扯下來一般,手掌斷裂處仍不停地溢出帶著氣泡的鮮血。逐漸失去血色的指尖指向天花板,斷斷績續地抽搐著,食指的指甲上還貼有花俏的法式指甲貼片,可見這是一隻女孩子的手掌。

(這同時也是我們班上某個同學的手掌。)

直人一邊思索、一邊壓抑著從胃部竄上來的作嘔感。這隻手掌的主人,每天都跟他待在同一間教室裏頭上課。他開始覺得自己至少得確定一下,在夢境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直人咬緊牙根,緩緩轉過身往背後看去。

一陣強烈的戰栗隨即襲向脊梁,他忍不住以雙手搗住嘴巴,硬是忍住了悲鳴與嘔吐感。

整間教室看起來和昨天完全不一樣,原本略顯昏暗的室內此時變得十分明亮,讓人能夠看清楚教室裏的各個擺設。除了直人坐的這個角落之外,所有課桌椅全被粗魯地堆到了教室的左右兩側,以致正中央出現了一塊寬敞的空間。

到處都看不見那隻灰色怪物的蹤影。不過無論是牆壁也好、天花板也罷,在雙眼能看見的範圍內,宛如有人曾拿著水管使勁噴灑過一般,染上了一層鮮紅色彩,那些紅色液體不斷地滴落下來。腳邊則是被濃稠黏膩的血液完全覆蓋住,變成了無法稱之為地板的區域。另外,有許多看不出形狀的人體部位被棄置在教室的各個角落。光是想像到底要犧牲多少人,才有辦法打造出這幅可怕的地獄光景,便足以令直人嚇破膽子。

(明明都已經……事先警告過大家了……)

直人不禁咬牙切齒。不過,他也很清楚要大家維持清醒狀態地撐過一整晚,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畢竟就連警告過眾人的自己都置身在這間教室裏。那隻怪物似乎是一個接一個地將落入睡眠中的同學給吞進肚子裏。除了直人以外,教室內再也找不到其他還活著的人——

「……咦?」

直人突然發現在堆積如山的課桌椅前麵,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動來動去,他立刻定睛凝視著那個物體。

那是一個還活著的人。一名留著長發的女學生蜷縮在地上,全身微微顫抖著。或許是因為她不止頭上被鮮血淋過,手腳也覆蓋著一層早巳凝固的暗紅色血漬,以致直人沒在第一時間看出來。

直人頓時鬆了口氣,原來還有同學沒有遭到那隻怪物的毒手。隻見她先是微微轉頭往左右兩側窺探了一番,隨後便維持著低頭的姿勢,緩緩地從地板上站起身。

對方的舉動讓直人嚇得一顆心髒差點從嘴巴蹦出來。要是被那隻怪物發現,該怎麼辦才好?

「喂、喂喂……你別亂動啦!」

直人立即出聲製止,但她卻沒有因此而停下來,最後終於完全站了起來。

「要是被那隻怪物發現……」

直人將還沒說完的話硬生生吞回肚子裏,因為他突然清楚地看見少女的右手好像拿著什麼東西。起初在他看來,少女似乎是在跟誰握手,然而對方的身體卻已不見蹤影,隻剩下一隻扯斷的右手掌,垂掛在少女的右手中。

另外,這名少女能夠從地板上站起身,就是個相當奇怪的現象。畢竟連身為男性的直人,在這場惡夢中部無法隨心所欲地移動身體。

佇立在血池中央的少女首度拾起頭來。在長長的劉海底下是一張鵝蛋形的臉龐、一對單眼皮的眼眸、以及薄薄的嘴唇——雖然就整體而言,這是一張堪稱美女的容貌,不過,隱藏於眼瞼深處的眼珠,卻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紅色光芒。

「……YOMIZI!」

對方的外形已經完全轉變為人類的模樣。一瞬間,隻見夢神宛如蛇一般張開血盆大口,咕嚕一聲吃掉了拿在手上的人類手掌。

『YOMIZI』接著轉眼凝視著直人,她似乎已經將直人鎖定為下一個獵物。隻見她拖著雙腳,開始緩緩朝直人接近。

直人的兩排牙齒發出哢喳哢喳的撞擊聲——我就要被吃掉了,直人心裏這麼想著。就如同以永田與牧野為首的眾多同班同學一樣。

他伸手撐著桌子,拚命地想要站起身,即使身體不聽使喚,他還是咬緊牙根,將全身力氣貫注到兩隻膝蓋上。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奇跡似的以雙腳站起來了。

「啊……」

不過『YOMIZI』也已經逼近到隻和他相距一步之遙的距離了。某人的鮮血仍舊不斷地由她的指尖與發梢滴落。直人眼見自己再也無路可逃——至少也要把頭轉開——就在蹦出這個念頭的瞬間,她卻悠然從他身旁經過,逕自走向了講台。

「咦?」

視線跟著她移動的直人忍不住大驚失色。他看見黑板上原本留有血跡的部位附近,居然出現了一扇附有複雜圖案的浮雕裝飾的白色門扉。直到剛才為止,他明明還沒有看到那裏有扇門啊。

(……門?)

直人想起綾乃說過的話——連接惡夢與現實的門扉。

這八成就是所謂的「非存之門」吧。一旦那扇門被打開,這個夢神就會闖進現實世界中。隻見她站在白色門扉前麵,抓住門把並緩緩地轉動,不過門卻毫無開啟的跡象,直人見狀不禁鬆了口氣。綾乃說過,除了具備資格的人類以外,沒人能夠打開那扇「非存之門」。而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隻有創造出惡夢的人才具備這項資格。

換句話說,這扇門現在還不會被打開,因為這裏就隻有直人一名人類。

『YOMIZI』突然轉過身,以那對濡濕的紅色眼珠看著直人。

「守門,之民。」

一陣宛如自動答錄機一般,無機質且毫無抑揚頓挫的女性嗓音從她的唇畔溢出。

直人足足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理解到她是在對自己說話。

「……我嗎?」

「打開,這扇門。」

直人聽到這句話,張大嘴巴一臉驚愕的表情。她到底在說什麼啊?自己又不是這場惡夢的「創造者」,怎麼可能有辦法打開那扇門呢?

突然間,夢神以僵硬死板的動作走到直人身旁。帶著血腥味的氣息隨即向直人的顏麵撲來,下一杪,『YOMIZI』的雙手竟然拙住他的頸項,並逐漸加強了力道。

「守門,之民。」

她以相同的語調不斷重複著同一句話。

「打開,這扇門。」

脖子的血管被緊緊勒住,讓直人陷入一種腦袋仿佛就快要由內往外爆開的痛覺,就連意識也逐漸模糊了。

「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

對方有如機器故障似的重覆著這句話,直人的頸骨發出一聲哢嘰聲響,他出奇冷靜地想著——再這樣下去,自己肯定會死在她手上。

「綾乃……」

他最後說出口的,是青梅竹馬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一種她好像正在某個地方呼喚著自己的感覺。

「直人!直人!直人!」

有人正以十分強勁的力道搖晃著他的肩膀,那種感覺就好像是遇到地震一樣。等到睜開雙眼一看,綾乃的臉就在正上方,而直人則是倒臥在她房間的地板上。

「……現在幾點了?」

窗外的天色已經亮了。綾乃怎麼突然又不見了?他心裏才這麼想著而已,綾乃已經將一個鬧鍾舉到他眼前。現在時間是早上五點多,看樣子,他好像睡了一段比自己想像中還要長的時間。

「拜托你別自己先睡著好不好……」

直人忍不住開口向癱坐在地板上的綾乃抱怨了一下。

「不、不好意思啦!」

綾乃話才說完便將頭撇向了一旁,直人這時才注意到她拿著鬧鍾的手正不住地微微顫抖著,臉色看起來也十分蒼白。看來她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打擊,直人見狀自然也不忍心再繼續責備她了。

「算了,不過還好多虧有你叫醒我才救了我一命呢!」

直人邊說著、邊緩緩坐起身來,綾乃仍舊不敢轉過頭來看他。直人突然回想起那個夢神的外貌,或許純屬偶然,不過,對方不論是那一頭長發或是臉部的輪廓,在在都令他聯想到綾乃的特征。

「……綾乃。」

「怎、怎樣啦?」

「『非存之門』出現在我夢裏麵了。」

綾乃雙眼圓睜。

「……那扇門的顏色是?」

「是一扇白色的門。」

顏色有那麼重要嗎?直人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回答。不料綾乃一聽表情立刻僵住,接著便踮著腳尖從地板上站起身,似乎打算向直人說些什麼。

「等一下,我先問你一個問題。」

直人搶先開口說道。

「你到底想問什麼啊!現在沒有那種時間……」

「『守門之民』是什麼意思?那個夢神在夢境當中這樣叫我耶!」

綾乃的表情又更增添了一抹緊張情緒。看來這個名詞果然具備某種重大涵義。隻見她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然後——

「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們先出門再說吧。」

「出門……要去哪裏啊?」

「學校。」

綾乃這麼回答。

2

倉野棗在學校警衛才剛打開校舍大門不久,便抵達學校,因此校舍裏自然還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氣息。這個時間,校內所有社團都還沒有開始進行晨間練習。她心裏想著——搞不好自己是今天第一個到校的學生呢。

棗一邊在鞋櫃前換上室內鞋、一邊打了個小小的嗬欠。昨天晚上她依照綾乃他們的指示,熬夜一整晚都沒有睡覺。由於這是她第一次徹夜未眠,因此覺得整顆腦袋彷佛被套上了一層薄膜般,思緒也顯得有點混沌。

(不曉得其他同學要不要緊?)

她不認為全班同學都肯聽從建議熬夜不睡覺,總覺得大概又會像昨天一樣,有同學再度陷入沉眠不醒的狀態。

她走在不見任何人影的走廊上,今天之所以這麼早就到學校來,主要是為了想要找個安靜的地方思考一些事。

班上第一個作那場惡夢的同學究竟是誰呢?

棗經過了保健室門口。上個星期五放學後,彌生先前往某個地方處理好「事情」之後,才到保健室來。而「這件事情」八成就是跟某人見麵,並在見麵時聽說了有關於惡夢的事情吧。

她回想彌生離開教室時的那一幕。當時她一聽見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鈴響起,馬上起身走出教室。

(……搞不好是我的思考方向有所偏差。)

之前她隻顧著思索彌生在放學之後,是否跑去某個地方和某人見麵的可能性,不過事實證明,她顯然早已決定好要先去處理那件「事情」。假設真有蛛絲馬跡可尋,那就代表肯定是在上周五的白天上課時段這個期間。

棗一邊走上樓梯、一邊搜尋著腦海裏的記憶。當天彌生的表現跟往常並沒有什麼不一樣,頂多也隻能想到她打瞌睡打得特別凶這一點而已,而且不僅是在上課時間打瞌睡,就連早上及傍晚的班會時間也都睡得很熟。

不對啊,這點小事似乎沒什麼重要性可言,事實上,彌生在隔周便很少於課堂上打瞌睡了

棗停下腳步,不知不覺間,她已經來到了2年E班的教室門口。

但是照理來說,即使隔了一個禮拜,她上課時愛打瞌睡的狀況應該也不會有所改變才對。她記得彌生本人在最後那堂課之前,也有提到自己近來很容易打瞌睡。為什麼後來她就變得比較不會打瞌睡了呢?

棗的腦中突然閃過了一個想法。

(……說不定是那個人……)

如果找彌生談話的真的是「那個人」,那也難怪他們之前無論再怎麼調查也查不到這個人的真實身分,因為他們在基本的假設上便已經出現嚴重的誤判。棗一邊走進看不見半個同學的教室、一邊拿出手機,她滿子隻想著要快點打電話聯絡綾乃。

「……咦?」

按著數字鍵的手指突然停下動作。教室裏麵看起來就跟昨天放學回家時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掛著黑板的那麵牆上出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物體。

「這是什麼東西啊……」

隻見黑板中央部位以及下麵的牆壁遭到一股外力任意切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鑲嵌於其上的巨大白色門扉。而直到昨天為止,她當然未曾在教室裏看過這扇門。

棗小心翼翼地走近那扇門,這是一扇附有複雜圖案的浮雕裝飾、整體設計得十分富麗堂皇、看起來很像是隻存在於某國皇宮內的門扉,跟這問教室顯得格格不入。

(在這扇門的另一端,到底有什麼東西呢?)

她望著門上那個大大的手把,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她內心卻毫無嚐試要伸手轉動門把的念頭。

然後,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裙擺上出現了一道鑰匙孔形狀的紅色光芒。原來是有一道光線從門把下方的鑰匙孔裏麵透射出來。

她遲疑了一會兒,最後決定蹲下來看看那個鑰匙孔。鑰匙孔的口徑大小大概就跟棗的手指頭差不多,因此足以讓她看清楚門扉另一端的景象。

起初她看到了一顆綻放出濕亮光澤的紅寶石,這顆寶石徹底堵住了整個鑰匙孔。就在棗心裏想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的瞬間,這顆「寶石」居然眨動了一下。

「啊!」

棗手一揮立刻往後退了一步。原來那並不是寶石,而是一顆眼珠。棗認為那肯定是她昨天在彌生病房裏所看到的那隻怪物,它就潛伏在這扇門的另一端。

就在這時候,一直拿在手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了來電鈴聲。她低頭觀看手機畫麵,發現是綾乃打來的。

『早安,棗。你現在人在哪裏?』

友人這陣無異於往常的聲音,不禁讓她鬆了口氣。

「我現在……在學校的教室裏麵。」

她語音顫抖地回答,電話另一端的綾乃頓時噤口不語。棗聽到了附近傳來人行道號誌燈的向導音訊,因此猜想綾乃目前八成是在趕來學校的途中,並利用等紅綠燈的空檔打電話給自己。而且說不定直人也和她在一起。

『……有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或狀況?』

棗回頭看了那扇白色門扉一眼,她覺得綾乃指的應該就是這件事情,所以,她才會這麼早就動身趕來學校。

「教室裏麵……多出了一扇白色的門。」

『現在立刻遠離那扇門!快!』

她問不容緩地以嚴厲聲調說出了這句話。

「嗯,我知道了。」

棗邊講手機、邊回到走廊上。瞬間,她感受到周圍除了自己之外,還多出了另一個人的氣息。不過她看了看走廊兩端之後,並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身影,看來似乎是自己多慮了。

『我馬上趕到學校,千萬不要讓任何人走進那間教室。』

綾乃一講完這句話之後,便準備結束通話,看來號誌燈應該已經轉為綠燈。棗連忙對著手機說道:

「綾乃,先別掛電話……我大概已經知道第一個夢見那場惡夢的人是誰了。」

手機另一頭傳來一陣刺耳的煞車聲。

『……是誰?』

「嗯,那個人就是……」

隔壁教室的門突然打開,一道人影接著無聲無息地竄出來。棗全身僵硬,如果她剛才不是在講這通電話,或許還有辦法避開對方的攻擊。但是,棗內心卻在那一瞬間產生了迷惘,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告訴綾乃這個人的名字。

手機由棗的手裏飛了出去,就在棗彎腰試圖撿起在走廊上滾動的手機時,那道黑色身影悄然從她背後將她整個人覆蓋住。

直人跟在綾乃身後,快步衝進杏無人煙的校舍大門。他伸手打算從鞋櫃裏拿出室內鞋,綾乃馬上對他大吼著:

「搞什麼鬼啊!那種小事根本無關緊要吧?」

綾乃直接穿著鞋子踏上走廊。她說得一點都沒錯,直人同時也動身衝向樓梯,全力追趕跑在前麵的綾乃。

自從棗的手機突然失去訊號以來已經過了將近五分鍾的時間,而且當時棗正打算告訴他們那場惡夢的創造者是誰。之後雖然又重新撥打了好幾次電話,不過一直打不通。兩人雖然都沒有說出口,但是內心卻不約而同湧上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就在即將爬完這道樓梯之際,綾乃突然停下了腳步。害得直人一時煞車不及,差點撞上了她的背部。

「怎麼了嗎?」

綾乃彎腰撿起了某樣東西,直人探頭隔著她的肩膀看過去,發現她手上拿著一支摔壞的手機。這支手機的外觀設計看起來十分眼熟。

(是倉野的手機!)

直人他們從樓梯直奔走廊,迅速朝左右兩端巡視了一圈,不過,完全沒有看到手機主人的蹤影。他們一路趕往2年E班的教室,然後從後門觀察教室裏麵的狀況。

「你看那裏。」

直人順著綾乃的視線看過去,一臉的愕然。因為他看見就在跟夢境場景相同的地方,出現了一扇一模一樣的白色門扉。

「為、為什麼那扇門也會出現在現實世界裏麵啊?」

「門是用來連接兩個不同地點的東西。」

綾乃以教導式的語氣說道。

「想也知道嘛,這世上哪裏找得到隻存在於其中一邊的門呢?」

「……也就是說,現實世界已經正式與惡夢世界連接在一起了嗎?」

她先瞄了直人一眼,才又再度將視線轉回到「非存之門」上頭。

「沒錯,接下來隻要動手打開這扇門,夢神便能夠進入現實世界。」

綾乃走近講台蹲在那扇白色的門前麵,將眼睛湊到門把下麵的鑰匙孔前方,定晴注視了好一會兒,最後才將位置讓給直人。

「你也過來看看吧。」

直人依照綾乃的指示,透過鑰匙孔窺視門裏的光景。另一端雖然也是一間一間教室,不過,卻與他們所在的這間教室完全不同——是那個被鮮血以及人類內髒所染紅的惡夢世界。

「門的另一端,應該就是你最近經常夢見的那個惡夢世界吧?」

直人默默地點了點頭,但是,跟之前不同的是——那些課桌椅已經全部消失了,現在直人可以清楚看見那個占據教室中央的暗紅色血池。

「……啊。」

直人發出驚呼聲,他看到棗橫躺在血池的中心點位置。

「倉野……?」

他的心跳開始加速。

「為、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那裏……」

「躺在那邊的是她的靈魂,肯定是某人動手讓她失去意識的吧。」

綾乃壓低聲音回答,看樣子,她似乎正竭力壓抑著滿腔怒火。直人不假思索地起身環顧了周遭一圈,她剛剛明明還在這間教室裏麵的。

「我猜棗的身體八成在我們趕到學校之前,就被移到別的地方去安置了……這是為了不讓我們有叫醒她的機會。」

「到底是誰這麼狠心……」

「想也知道吧?當然就是創造出那場惡夢的元凶啊。此人怕我們查出他的真實身分……所以才故意將棗的靈魂丟給夢神吞噬,打算藉此封住她的嘴巴。」

「可、可是,我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要幫助那個人耶?他為什麼還要采取這種根本是在協助夢神的舉動呢?」

「我也不清楚。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會將隱藏自己的身分,看得比擺脫惡夢糾纏還要重要……」

綾乃緊咬嘴唇、陷入沉嗯,直人則是將嘴巴貼近鑰匙孔放聲大喊著:

「倉野!倉野!」

不過,棗也隻是稍微扭動一下身體而已,縱使聽得見直人的呼喚,但在惡夢的世界裏,她是無法自由行動的。

「可惡……」

直人置於膝蓋上的雙手緊握成拳狀,要是『YOMIZI』此時出現的話,他不就得眼睜睜看著她整個人被夢神給吞噬掉——就像永田與牧野他們一樣。

噗通。他的心髒用力狂跳了一下。一陣類似痛楚的感覺迅速竄過全身,他不禁伸手壓住了自己的左胸口。

(……我不要!)

再也不想看見有人類的靈魂遭到夢神吞噬,直人的心跳逐漸加快。隻要能阻止這種情形繼續發生,凡是他的能力所及,要他做什麼都可以。直人轉過頭去看著綾乃。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夠拯救倉野脫離險境?」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找到棗的身體,並及時叫醒她。不過,現在大概沒什麼時間可以執行這個方法。」

「那該怎麼辦才好呢?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

綾乃欲言又止,隻見她猶豫了一下。

「……隻剩下一個辦法,隻是未曾夢見過『YOMIZI』的我沒辦法跟你一起去救棗就是了……」

「到底是什麼辦法?」

直人一臉焦急地問道。那個夢神搞不好就快現身了,屆時它會吃掉棗的靈魂啊。

但是綾乃卻並攏雙膝,十分慎重其事地擺出正坐姿勢,隨後以極近的距離抬起頭仰望著直人的臉。

「……接下來,你必須獨自一個人去救她喔!」

綾乃聲音沙啞地嘟噥著。

「我不在意。」

「你不怕遇到任何危險嗎?」

「不怕。」

直人斬釘截鐵地回答。時間若是倒回到幾天前,他肯定無法想像自己的態度竟然會變得這麼堅定。自從這起事件發生以來,他就一直很想知道有什麼辦法能夠幫助自己與同學擺脫惡夢的糾纏。不過,這並不代表他有那種主動想要去救助某人的決心,因為他一直認定自己根本不可能完成這類拯救他人的壯舉。

「你有將痛苦全數招攬在自己身上的覺悟嗎?」

「……有。」

直人猛然意會到一件事,這並非隻是單純的確認而已,而是基於某種法則的問答——某種型態的儀式。

「你渴望的東西是什麼?」

問題的內容開始變得很抽象。不過,直人也隻遲疑了一瞬間而已,他不假思索地說出浮現在腦海裏的答案:

「……力量。」

「那股力量是從何而來的呢?」

「從我自身……不,是從我內心某個深邃場所湧上來的。」

「為那個深邃場所取個名字吧。」

直人聞言閉上雙眼,然後答案真的就這麼從他的內心深處——也就是位於記憶最深層的某處浮現出來。

「……(王國)。」

綾乃一聽見這個答案,表情立刻愣住了。看樣子,這似乎是最重要的一個答案。

「將(王國)與你串聯在一起的東西是什麼?」

「門扉。」

「你需要用什麼東西來打開門扉?」

「……鑰匙。」

一陣沉默籠罩在兩人間。其實他也不太清楚這段問答究竟有何意義,與其說是自己開口說出來,倒不如說這些字句感覺上更像是由他的內心深處被打撈出來的。

「如此一來,你便已經獲得了資格。」

「……資格?」

「知悉一切真相的資格。」

綾乃從口袋裏掏出一串以鐵圈扣住的鑰匙,她將其中一把體積較大的黑色鑰匙取出來,交到直人的手中。那是一把仿佛在古董藝品店才買得到的古老鑰匙,長度大約等於一把小型匕首,鑰匙表麵刻有如同浪花般的美麗花紋。

直人將鑰匙置於右手掌心,並定睛凝視了一會兒。接著,鑰匙表麵突然發出熱能,花紋也跟著緩緩動了起來,仿佛這支鑰匙擁有生命力似的,直人嚇得差點揮手將它甩開。

「那是(王國)的鑰匙——莫斐斯。」

綾乃輕聲向他說道。

「是守門之民……(王國)守護者的證明。」

在昨天的夢裏,『YOMIZI』也曾經這麼稱呼過他。

「守門……之民……?」

「他們是負責管理所有連接現實世界與夢境之門的一族——而你則是這一族的末裔。」

3

「據說守門之民長久以來都是生活在現實與夢境之間。」

綾乃開口說道。

「這一族的使命乃是持續監視懷有自我意誌的惡意……也就是夢神,是否打算侵犯現實世界。你的父親也繼承了這項使命。」

直人望著手中的鑰匙。綾乃一提到孝臣,他頓時覺得全身湧出一股暖流。

「那把鑰匙原本是岸杜伯父使用的物品。伯父在意外身亡的前一段時日,才將鑰匙寄放在我這邊,並囑咐我在必要時刻來臨時,依照既定程序將鑰匙交到你手上。剛才我問你的那些問題,全都是伯父事先告訴我的。這是守門之民將(王國)鑰匙傳承給下一代時,必須進行的一項儀式。」

「你之前也說過是因為聽從我老爸的指示,才沒有開口向我提起此事對吧?」

綾乃垂下了目光。

「因為必須擁有資格才能掌控這把鑰匙。並非單純地由某人手中傳承過來,而是非得主動追求擁有這把鑰匙的力量不可……就像你剛才所做的一樣。」

的確,如果自己從一開始便獲知一切真相,那麼若不是因為思緒過於混亂以致心生畏怯,大概也隻會乖乖依照吩咐,繼承這把鑰匙的使用權利。他沒自信那會是自己在審慎思考過後,歸納出來的確切結論。

「在提供最低限度情報之際,也一邊等待你自行作出抉擇……這便是岸杜伯父托付給我的任務,同時還得盡可能確保你的生命不致受到任何威脅。一旦你無法繼任『守護者』的職責,便沒有能力保護他人。雖然我不認為自己能順利完成托付,但還是費盡心思試圖執行伯父的遺囑。」

「原來如此……」

直人總算了解綾乃以『現在還無法說明』這句話作為回應的意義何在了。這是直人這邊的問題,而非她的個人因素所致。

「對了,昨天我在那間空教室撿起鑰匙時,你的反應似乎有點不太尋常,那是……」

「當時是為了確認這把鑰匙是否會對你產生反應。我偶爾也會找機會讓你握握這把鑰匙,以觀察鑰匙的反應。像是你到保健室睡覺的時候我也會這麼做。」

這麼說來,綾乃當時的舉動並不是代表她想握自己的於。還好沒有對她造成什麼誤解,直人不禁鬆了口氣。

「這把鑰匙……莫斐斯具有什麼樣的力量呢?」

「隻要擁有這把鑰匙,便可打開任何一扇『非存之門』,即便你不是惡夢的創造者也一樣。另外,也可以用它來封印夢神本體,並解放先前遭到夢神所吞噬的人類靈魂;除此之外,還可以……」

綾乃話說到一半,突然察覺到某種氣息而噤口不語。她立刻衝到鑰匙孔前麵去觀看,接著微微咂了一下舌頭。

「……大事不妙了。」

綾乃手一伸,直人的臉便被她一把拉了過去。直人與她肩並肩,一起窺視著位於鑰匙孔另一端的異世界光景。棗此時依然橫躺於地板中央,不過,教室一角卻出現了一名全身染成鮮紅色的少女。

「……是『YOMIZI』!」

直人不禁發出呻吟。

「你打算去救她嗎?」

「當然!」

他既不希望犧牲者繼續增加,也不想再看見朋友在自己眼前慘遭吞噬的殘忍光景。

「……我明白了。」

綾乃開口說道。

「可是,我猜你八成還不能完全掌控這把鑰匙的力量,你現在還無法與夢神對峙。」

「總之,隻要將倉野救回現實世界就可以了吧?」

直人緊握手中的鑰匙,抬頭注視眼前這扇白色門扉。綾乃說他能利用這把莫斐斯打開世上所有的「非存之門」。棗就近在咫尺,隻要打開一道縫隙,並在搶救到她的靈魂之後,馬上退回現實世界的話——

「……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但你該不會打算開啟這扇白色門扉吧?」

「難道不行?」

「廢話,當然不行!」

綾乃很激動地搖了搖頭。

「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想方設法地阻止這扇門被打開啊?一旦打開了這扇門,哪怕是隻有一次也好,那個夢神也絕不可能會錯放那道微小的縫隙,它絕對會趁機闖入現實世界,而且它搞不好就是在等待這樣的時機到來。所以你們隻能利用別的辦法,從夢境當中回到現實世界。」

「……別的辦法?」

「『非存之門』有兩種……分別是白色門扉以及黑色門扉。照理說,你應該可以使用莫斐斯打開黑色門扉才對;隻要你可以逃進黑色門扉的另一端,我保證那個夢神絕對不會跟著追過去。」

「不會跟著追過來……那扇門到底是通往什麼地方啊?」

直人並未錯過瞬間閃過綾乃雙眸的不安神色,總覺得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白色門扉是連接到現實世界,不過黑色門扉卻恰好相反——它是連接到夢境世界的最深處。隻要是鑰匙的主人,多半都可以經由那個地方,重新回歸到現實世界才對。」

「多半……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話一說出口,直人隨即察覺到這句話問得根本毫無意義。畢竟不冒這個風險,就無法救出棗的靈魂。而這樣的行動,本來就沒辦法百分之百保證能成功。

「……知道了,總之,我會盡力一試的。」

在鑰匙孔的另一端,『YOMIZI』已經開始搖搖晃晃地走向棗。此時此刻,不容直人再猶豫下去了。

「咦?等一下,既然這扇門不能打開,那我要怎麼進入夢境世界啊?」

綾乃緩緩站起身,靜靜將雙手交握在一起。

「……務必握緊那把鑰匙,一旦從手裏掉落,你便無法將鑰匙帶進夢中。」

可惡……直人頓時領悟,原來她打算來這招。隻見綾乃高高舉起交握的雙手,繞到了直人背後,而他則是加強右手力道握緊鑰匙,然後認命地閉上雙眼。

「我要動手羅!」

直人連回答『來吧』的時間都沒有,隻覺後腦勺傳來一陣強烈的劇痛,接著意識就跟著被抽離了。

一睜開眼睛,便發現自己蜷縮在滿是血漬的地板上,而地點就位於他在窗邊的座位附近。右手中確實還存有那把黑色鑰匙的觸感,看來自己已順利將鑰匙帶進夢境裏了。

直人抬起頭來,呈現在他眼前的,是剛才目睹到的光景的後續發展。『YOMIZI』伸出沾滿鮮血的雙手,緩緩走向倒臥在教室正中央的棗。

(……倉野!)

非得趕緊將她救出去不可;—就在心生這個念頭的瞬問,他感受到握在右手掌心的莫斐斯發出一陣傳遍全身的輕微震動,身體頓時變得十分輕盈。直人簡直是不敢置信,因為之前在這場惡夢當中,他每次都是處於全身不聽使喚的狀態下。

他踮腳猛蹴黏稠不堪的地板,快速奔到棗的身邊,伸手將動彈不得的她給抱起來,隨即往後跳開一大步,再轉頭望向『YOMIZI』。隻見有著少女外貌的夢神停下腳步,僵硬地轉動脖子凝視著直人他們,紅色眼珠射出灼熱光芒。

「岸杜……同學……」

被直人抱在懷裏的棗輕聲叫了他的名字。雖然滿臉都沾上了鮮血,不過,看來她似乎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直人頓時鬆了口氣。

「守門,之民。」

機械式的女性嗓音傳來。聲調雖然跟昨天晚上一模一樣,不過音量卻變得更加宏亮了。一股寒意頓時竄上了直人的背脊。

「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打開,這扇門……」

夢神高舉雙臂,緩緩朝直人他們所在的位置逼近,那快得出乎意料的動作,…嚇得直人瞬間呆立不動。夢神的右手夾帶強烈破風聲直劈而下,依舊將棗抱在懷裏的直人直至最後一刻才縱身往旁邊跳開。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幸運避開這一擊之際,耳邊卻傳來一聲不祥的哢哩聲響,整隻右手頓時像遭到灼傷似的疼痛不已。

「嗚……」

「岸杜同學!」

躺在直人懷裏的棗嚇得渾身顫抖,隻見他的右手衣袖遭夢神撕裂,漸漸被鮮血染紅。或許是因為手臂肌肉被夢神刨掉一部分,導致指尖的握力開始變弱。為了不讓鑰匙掉出手心,他暫時用嘴巴叼住原本緊握在右手中的鑰匙。

直人背靠著牆壁立於牆緣,那些弄髒水泥牆壁的黏稠血液,冷冰冰地沾濕了他的背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夢神緩緩轉身對準窗戶方位,雙手指甲宛如猛禽類的利爪一般,呈現長長的鉤狀。直人手臂上的傷口便是被這雙利爪抓傷的,這讓他再次深刻體會到對方果然不是人類。

直人一邊橫著往旁邊移動、一邊以眼角餘光掃視教室內的各個角落。綾乃說過,他可以利用莫斐斯來打開黑色門扉——意思也就是說,那扇「門」應該就存在於教室內的某處才對。不過,想在這間遭到赤色洪水洗禮過的教室中清楚分辨出哪裏有什麼東西,實在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

突然,一陣金屬磨擦所造成的軋吱聲響遍整間教室。隻見橫倒在地上的課桌椅在滿是鮮血的地板上滑動,筆直朝二人衝撞過來,這是『YOMIZI』幹的好事。直人雖然也想要縱身往旁邊跳開,無奈卻受阻於堆積如山的課桌椅,以致不鏽鋼製的課桌側板就這麼直接擊中他的膝蓋下方。

「……好痛!」

這陣強烈劇痛痛得他腦袋立時一片空白。他抱著棗跪倒在地,雖然強忍著痛楚,試圖要再度站起身,不過身體卻彷佛被綁上了鉛塊一樣,變得異常沉重。原來是剛才那一陣撞擊力道讓他的鑰匙飛脫出去,不知道掉落到什麼地方去了。

(啊……)

他急忙動手撥開附近已累積成池的血水,拚命找尋那把黑色鑰匙。在尋找的過程中,手指不時觸摸到屬於某人的毛發與骨頭碎片等殘骸,一股近似痛楚的嘔吐感在他的胃裏深處不停打轉。『YOMIZI』的腳步聲已經逐漸逼近,無法言喻的恐懼襲向全身,簡直快要令他動彈不得。

「……岸杜同學。」

倒臥在直人身旁的棗,伸手抓住他那隻沒受傷的左手。

「在那邊……」

她指著直人身邊的牆壁,隻見莫斐斯的前端呈垂直狀地刺人牆壁中。不過是一把鑰匙而已,為什麼有辦法刺穿這麵堅硬的水泥牆呢?直人一臉疑惑地伸手抓住鑰匙,沒想到不但無法拔出那把黑色鑰匙,反而還讓它連根沒入牆壁裏麵。

(咦?)

眼前的光景不禁令他日瞪口呆,因為黑色鑰匙竟然出現了脈動跡象。接著,鑰匙周圍仿佛是在呼應這陣脈動般,浮出了一個鑰匙孔,隨後牆壁內側便緩緩隆起一個巨大的長方形空間。等直人回過神來,才發現眼前已經出現一扇黑色門扉,而且不管是大小也好、門板上的雕刻裝飾也罷,都跟講台上的白色門扉如出一轍。

(……原來她並不是要我找出黑色門扉在哪裏。)

直人一邊思索著一邊伸手轉動門把。

(而是要我運用莫斐斯的力量來製造出這扇黑色門扉嗎?)

他以拾起門扉的勁道打開一道縫隙,門扉的另一端隻看得到白濁的濃霧。一陣宛如某人的呼吸般,夾雜著些許溫度與濕氣的強風呼嘯而至。

直人設法再度將棗抱起來,同時忍不住懷疑走進這扇門是否真的是最佳選擇。總覺得一旦走進這扇門,很有可能會遇見以另一個角度來看,遠比近在眼前的『YOMIZI』還要可怕的存在——

等瞥見沾著血漬的赤腳映入視野一角時,他才猛然回過神來。有著少女外貌的夢神已經從旁邊伸出手臂,企圖攻擊他們。

現在已無暇再去思考門扉的另一端究竟存在著什麼東西了。直人用力抽出原本插在鑰匙孔上的莫斐斯,黑色門扉隨即大大敞開,宛如盾牌般擋下了『YOMIZI』的攻擊。一陣強烈的衝擊勁道擴散開來,震得門扉劇烈地晃動了起來。

直人抱著棗的身體,一鼓作氣滑進了位於門扉另一端的空間。

4

直人與棗重重跌落在某個空白空間的地麵上。

「……好痛!」

剛才被課桌撞到的腳傳來一陣疼痛。直人自己伸出手觸摸傷處,發現骨頭似乎沒有什麼異狀,看來傷勢還不至於嚴重到無法行走的地步。

「倉野?」

他撐起上半身,開口叫喚對方,但是卻沒有獲得任何回應。

「你還好吧?」

隻見棗神情痛苦地緊閉雙眼。她的模樣跟剛才截然不同,似乎連開口說話都顯得很困難。

(我們現在是位於夢境世界的最深處嗎……?)

除了擁有莫斐斯的守護者之外,一般人在進入此處時,說不定會陷入全身都不聽使喚的狀態。直人花了點時間才緩緩站起身,接著環顧了周遭一圈。

兩人身處在彷佛籠罩著一層濃霧的白色世界中,視野糟到不禁要令人懷疑自己的視力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綾乃說過隻要行經此處,就可以順利地回到現實世界中。但是,直人不知道究竟是該主動找尋回到現實世界的出口,還是隻要乖乖留在原地等待,意識就會自行恢複。不管怎樣,先移動到其他地方,似乎比留在原地要來得妥當一些。

直人將棗背在背上,拖著腳緩緩邁開步伐。

到目前為止,這一帶尚未感受到第三者存在的氣息。他彎腰定睛凝視著地麵,發現他們好像正位於一條道路上,不管是前進或後退,都無法確定究竟有什麼東西在等著他們——

「咦……?」

一股寒意突然襲向全身,他可以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知道這個地方。在睡覺的時候,他曾經數度前來。

「……是那場夢!」

突然問,他十分確信,自己正置身於從數個月前就開始侵擾他的那場惡夢中。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直人以顫抖的聲音自言自語著。為什麼自己作的那場惡夢,就是「夢境世界的最深處」呢?

就在這時候,他看見前方出現了仿佛一座巨大山脈般的物體。搞不好隻要抵達那個地方,就可以脫離這場夢境了。直人強忍著腳痛,盡可能加快速度往前邁進。

隨著距離不斷拉近,那個物體也逐漸在濃霧中現出原形。直人再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後,才發現之前看起來像是山脈棱線的部位,原來是由直線所組成的,而那個龐然大物也不是什麼山脈之類的天然景觀,而是經由某人之手打造出來的建築物。那裏有朝著水平方向延伸的屋簷、垂直指向天際的尖塔,以及圍繞在建築物周邊的高聳城牆。

「(王國)……」

直人低聲咕噥道——存在我內心深處的地方。

那指的是否就是這個地方呢?綾乃曾說直人是(王國)的守護者,不過,真要說這裏是憑他一己之力所創造出來的,那這個「夢境」的空間未免也太過龐大了。此外,假設自己真的是「守護者」,那麼這場夢境為何又要不斷地折磨自己呢?

就在這時候,直人察覺有人刻意踮著腳尖壓抑聲響,由後方追趕而至。由那股氣息來看應該不止一、二人,甚至還夾帶著明顯的敵意。

(糟了。)

他瞬間忘了自己的腳痛,開始拚了命地朝著城堡跑去。城堡的輪廓變得愈來愈清晰,同時也讓他清楚地看出聳立於外側的城牆究竟有多高。雖然希望渺茫,不過,隻要能夠及時抵達那座城堡,說不定自己與棗都能夠獲救。

追趕自己的不明人士長長的影子延伸到腳邊來,數不清的腳步聲有如地震般回蕩在耳邊,他們逼近至身後不遠處了。

直人的雙眼已經可以清楚看見拱型的城門。但是,就在他來到距離城門隻剩下十步之遙左右的地方時,卻因為腳被對方抓住,以致整個人摔倒在地,某人的獠牙立時咬中他那隻並未受傷的右腳腳踝。光是為了設法不讓棗直接撞上地麵,就幾乎耗盡了直人所有的力氣。

直人像是要藏起棗那嬌小身軀似的趴到了她身上。雖然很清楚自己才是這群追擊者的目標,可是,這並不代表她就不會遭受到任何的意外傷害。

突然,圍在四周圍的無數牙齒一同發出了聲響。

哢喳、哢喳、哢喳……

這陣聲響宛如信號般,圍在周遭的不明人士同時蜂擁而上,類似牙齒的物體瞬間刺入直人的手、腳、頸項、背部等各個部位,導致他全身多處開始流出了溫熱的鮮血。受到這陣教人頭暈目眩的劇痛侵襲,直人忍不住開口發出了哀嚎。與其說他是在保護棗、不讓她受到傷害,倒不如說他隻是為了強忍住這股痛楚而蜷縮在地上。

「這些家夥……)

直人腦海裏浮現一個模糊的念頭:隻要他們有心,隨時都可以取走我的性命。之所以沒有這麼做,足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殺害自己的打算,這純粹是為了要折磨他、以讓他感到痛楚為目的的行為——也就是所謂的拷問。

直人猛然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那些獠牙已經離開他的身體,他一邊急促地喘著氣、一邊忍受伴隨著心跳脈動不斷襲向全身的劇痛。這場「拷問」顯然已經遭到某人中途打斷,數道氣息將他團團包圍住,以便隨時可以再度對他展開攻擊。

一陣腳步聲傳來,直人緩緩抬起頭,眯著眼以不甚清晰的視野凝視來者。

曾幾何時,城門已經開啟。

一名夢神從城裏緩緩走向自己所在位置,對方身上罩著一件看似黑色鬥篷的服裝。雖然沒有任何特征,直人卻直覺認定他就是這座城的城主。

肯定也是他下令中斷這場「拷問」的吧。

夢神在直人麵前停下腳步,突然伸手揪住他的頭發,粗暴地將他的頭往上拉起。

「……不是那個女孩?」

一陣沙啞的男性嗓音傳人耳中。看樣子,他似乎是在確認躺在直人底下的棗長什麼樣子。

直人覺得這並不是自己第一次與這個人見麵,他過去就曾聽過對方的嗓音。

「你、你到底是誰……?」

好不容易才從喉嚨裏擠出這句話來。他沒有乞求對方的幫助或是饒恕,因為他知道,即使那麼做也隻是白費唇舌罷了。

「你依然處於遺忘的狀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