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夕陽餘暉射入岸杜家的客廳。直人、綾乃以及棗三個人圍坐在玻璃矮桌前,桌上則是擺著三人份的冰咖啡。
「換句話說,為了幫助遭到『紅色眼珠』感染的鶇小姐,這個叫麟堂的人便決定與『紅色眼珠』連手合作……這麼說應該沒錯吧?」
在彼此講完該講的話之後,棗開口說道。
「……嗯,差不多就是這樣。」
綾乃點了點頭。
直人與棗帶著倒臥在鐵軌旁的綾乃回到公寓。她身上那道被正宗砍中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了。現在已經恢複意識、換掉髒服裝的她,看起來就跟平常沒什麼兩樣。
正宗襲擊綾乃的舉動,為直人內心帶來極大的震撼。他怎麼也沒料到原先打定主意設法搭救的對象,居然會轉而成為自己的「敵人」——
直人勉強壓抑住這股矛盾的情緒。因為有些話他非得現在說清楚不可。
「……綾乃。」
直人兩眼直瞪著綾乃。
「幹、幹嘛?」
「既然知道麟堂出現在妳身邊,為什麼妳連開口通知我們一聲都不肯?」
「反正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嘛。先前在百貨公司屋頂上時,他的氣息也是出現一下就馬上消失……再說我也沒想到在我家附近徘徊的跟蹤狂就是他啊。」
綾乃宛如小孩子在鬧別扭似的嘟起嘴唇,並以攪拌棒猛戳著冰咖啡裏麵的冰塊。
「直人還不是一樣,你也沒跟我談過『有夢神潛藏在鎮上某處』這件事。」
「是妳自己不肯聽我說好不好?我明明有好幾次都想開口告訴妳……」
經她這麼一提,直人才想起自己還沒問清楚綾乃究竟為什麼發脾氣。隻不過既然雙方現在能夠順利進行對話了,理由也就顯得無關緊要了。
「今後無論碰到什麼要緊事,一定都要主動告訴我們。妳可是差一點就人頭落地了耶?」
夢神一旦在失去首級的狀態下遭到棄置,無法發揮正常運作機能的肉體好像就會慢慢四分五裂、逐漸分解消融——直人猛然回想起剛才從鶇口中聽來的那番話。即便肉體密度薄弱至極限,夢神的意識仍會單獨飄留於天地之間。
直人的脊梁猛然打了個寒顫。
「那個人今天並沒有砍斷我的脖子啊。」
「要是明天妳的頭真的被他砍了,那該怎麼辦?」
「哎呀,真意外。」
綾乃突然停下手上的動作,浮現一抹嘲諷般的笑容。
「原來你這麼重視我啊?」
「當然重視了,我可是擔心得要命耶…………咦?」
直人話一講完,立刻對自己所說的話感到愕然。他用錯了反駁的語句。
「呃——我所謂的重視……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涵義啦……」
「這、這種小事用不著你一一解釋,我也清楚得很……」
綾乃也一臉尷尬地移開視線。
客廳裏頓時彌漫著一股令人坐立難安的沉默。就在直人打算做出起身上廁所這種毫無意義的舉動時——
「……總而言之,我們好好思考一下今後的應對方案吧。」
棗算準了絕佳時機開口幫兩人解套。
「呃,嗯,就這麼辦吧。」
綾乃輕輕咳了幾聲。直人則是忍不住在心中說了句『倉野,真是太感謝妳了』。
「明天我也要去見見那個叫鶇的夢神……假如她真的是硬生生遭到『紅色眼珠』侵襲的話,那我自然願意盡己所能地去解救她。不過,我希望能再多收集一點相關情報。況且在她的說辭當中,還有些地方讓我耿耿於懷。」
「妳所謂的耿耿於懷指的是?」
直人開口詢問。
「雖然我不清楚她是刻意隱瞞,還是湊巧忘記提到了……但她實際上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告訴你們喔。」
「……例如?」
直人側頭感到疑惑。當時對方看起來並不像是有隱瞞什麼秘密啊。
「直人,你認為她為什麼會知道有關於你的事情呢?」
原來是這種小事讓她起疑啊……直人心裏這麼想著。
「她不是住在守門之民的家裏麵嗎?在這種情況下,就算知道一些跟『守護者』有關的事情,應該也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吧?」
「那你再想想,她為何會連你的聯絡方式與姓名都知道呢?她不是過著不曾踏出過家門半步的生活嗎?此外,她知道直人就是『守護者』一事本身也相當地不自然。」
「……啊。」
經綾乃這麼一提醒,直人才想到自己身為「守護者」這件事照理說應該沒什麼人知道才對。
「再加上我雖然在直人的父親……也就是岸杜叔叔的指導下,學習到各式各樣關於守門之民的知識,不過我卻從沒聽叔叔提過這兩人的事情。不僅是另有其它支派的守門之民這件事,另外,除了我之外還有其它遭到流放的夢神住在這個鎮上……我實在很難想象叔叔他會忘記提起這麼重要的事情。」
「岸杜同學的父親會不會完全不知道這兩人的存在呢?」
棗出聲詢問,綾乃隨即搖頭加以否定。
「畢竟彼此都住在這個小鎮裏頭,因此我認為叔叔絕不可能對這兩人一無所知。假設岸杜叔叔跟這兩人當真毫無交集,那對方能夠知悉關於『守護者』之事,豈不是也很不自然嗎?」
「照妳這麼說來,實際情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到現在也還無法理清內情,所以才說要去見她一麵嘛……隻不過,我總覺得這大概跟她遭到流放一事有所關連。她不是也沒向你提起自己被趕出的理由嗎?」
「嗯,話是沒錯啦……」
直人覺得綾乃說的話十分合理。但是——
(請你殺了我。)
縱使如此,他依然不認為這句話當中隱藏著什麼謊言。直人心中根本無法對她產生疑念。
一陣活生生遭到燒灼的痛楚,讓鶇清醒過來。低頭趴在和室矮桌上的她,剛才似乎打了個瞌睡。如同鮮血般豔紅的夕陽餘暉在榻楊米上擴散開來。
「嗚…………」
呻吟聲由她那毫無血色的雙唇間溢出。即便已經從睡夢中清醒,這股體內遭到燃燒的感覺依然未見消退。那種感覺,有如心髒是由一團呈半熔解狀態的鐵塊所構成,不斷送出灼熱的血液在全身上下循環流動一般。
她緊緊握住手銬的鐵鏈,竭力忍受著這陣痛楚。染成一片鮮紅的視野扭曲變形。總覺得好像有數不清的聲音團團包圍住自己,連她的悲鳴聲也夾雜在其中。
這一切都是「紅色眼珠」所帶來的發病症狀。
在模糊不清的意識中,一股仿佛滾燙熱水的絕望衝動猛然爆發。好想直接踏入屋外的世界,動手燃盡一切事物。真希望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道永遠無法磨滅的傷痕,用以取代一旦踏入屋外的世界,存在便會逐漸消失飄散的自己——
「……啊。」
就像開始時一樣,發病症狀總會突然穩定下來。她的額頭上布滿了珍珠般的豆大汗珠。發病的間隔隨著時間流逝而變得愈來愈短,她相信近期之內,自己完全遭到痛楚吞噬,並徹底喪失自我的那一天就會來臨了。
(如果那一刻真的到來……)
她緊閉雙眼,不願想象自己屆時到底會變成什麼模樣。
房間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搖響鐵鏈,緩緩站起身,接著開門走出房間。她踩著沉重的步伐,沿著早巳變得昏暗無光的走廊前進。最後在廚房前麵停下腳步。
「阿正……」
一名短發少年站在瓦斯爐前麵。當她開口叫喚的瞬間,心中的不安也跟著溶解消失。
「……歡迎你回來。」
她麵帶笑容地對他說。
「鶇姊,我回來囉。」
正宗一邊關掉爐火,一邊活力十足地向她打招呼。他的臉上浮現一抹充滿魄力的笑容,右手則是戴著料理專用的手套。
「那個傷口是怎麼一回事?」
他的額頭上貼著一塊OK繃。
「喔,這個啊……是白天被人過肩摔的時候留下的……」
「……什麼?」
「啊——不對不對,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的啦。」
他硬是換了個說法。接著把看似經過隔水加熱的陶瓷杯從鍋子裏麵拿出來,再小心翼翼地放在流理台上。鶇隔著他的肩頭觀看,這才發現原來那是一個表麵灑滿香草顆粒的牛奶布丁。
「……這是準備給鶇姊明天享用的點心。其實我本來是想作焦糖布丁的,不過沒什麼時間……這次雖然有點偷工減料,就請鶇姊湊和著吃吧。」
「沒關係,我一點都不在意……真的很感謝你一直做點心給我吃。」
「妳在胡說些什麼啊?委屈自己配合我這項興趣的明明就是鶇姊嘛。」
他們的三餐雖然由鶇負責烹調,不過唯獨西式甜點是由正宗一手包辦。除了腕力過人之外,這算是他唯一的拿手絕活。她每天都會吃正宗製作的點心。
夢神第一次品嚐到的「現實世界之物」,會對其肉體造成強烈的影響。對鶇而言,她第一口享用到的,就是來到這個家的第一天,由正宗家人端出來款待她的自製蛋糕。從那之後,她便成了非得持續食用正宗母親所做西式甜點的「體質」。
正宗的母親在三年前不幸過世,因此製作點心的職責就由正宗一手承接。從小便習慣幫母親製作點心的他,幾乎已將母親的食譜背得滾瓜爛熟。
雖然他本人打死也不願承認此事,還一再堅稱「這不過是自己的興趣罷了」,但其實他隻是因為點心是鶇「最愛吃的食物」,才開始動手學做西式甜點的。實際上他個人並不怎麼喜歡吃甜食。
「對了,今天的長條狀泡芙滋味如何?」
「非常好吃喔。」
正宗笑逐顏開,露出一排雪白牙齒。
「哈,我想也是啦。雖然那玩意兒的表皮需要一點訣竅才能烤得酥脆美味,不過對我而言簡直是易如反掌啊。」
「連客人也讚不絕口,直說很好吃呢。」
「是嗎、是嗎…………啥?客人?」
原本抬頭挺胸笑得十分開心的正宗突然皺起眉頭。
「哪來的客人?」
鶇立刻繃緊神經,今天非得跟他好好談一談不可。
「……我請一位岸杜直人先生來我們家聊了一下。他就是現任的『守護者』喔。」
一瞬間,正宗麵露嚴肅的神色。
「這個話題應該已經講過好多次了吧……我也說過了,『守護者』根本幫不上什麼忙,我自己會設法解決問題。」
「那麼,阿正到底打算做什麼呢?我要你老實地回答我。」
「就說我是為了救鶇姊……」
正宗連忙舉起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打從小時候開始,他若不這麼做的話,就守不住心裏頭的秘密。可見他現在必定是在進行什麼危險的計劃,就連額頭上的傷口也是拜此所賜。
「我不希望你為了救我,委屈自己去做一些無法透露給我知道的傻事。與其放任你冒險,我還不如幹脆……」
「別再說了!」
兩隻帶有香草氣味的手掌突然緊緊夾住鶇的雙頰。他那看似憤怒,又彷佛快要掉下眼淚的臉龐近在眼前,手指也不停傳來斷斷續續的顫抖。
「不要隨便就想尋死好不好……況且我之前也說過了,夢神果然是殺不死的。就算請到『守護者』,肯定也無能為力。」
「可是,『守護者』說不定擁有什麼特殊能力……」
她仍未舍棄掉直人「願意殺死」自己的可能性。相較於自己死亡,陷入喪失理智的狀態更令她感到懼怕萬分。
「『守護者』根本沒什麼特別的。他跟我一樣……不對,反而比我還要弱。」
正宗斬釘截鐵地說道。
「……總而言之,一切包在我身上。好嗎?」
鶇抬頭望著他的臉。不知不覺間,他都已經長這麼大了。以前自己的身高明明比他還要高的,但是現在……
「我待會兒要出門一趟。今天晚上……不對,搞不好明天也暫時不會回家喔。」
她倒抽了一口氣。直到現在,她才理解他提前做好明天那份點心的用意為何。
(他要離開我了……)
鶇咬緊了嘴唇。她不希望就此獨自一人留在這間屋子裏。搞不好自己還能存活在這世上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該怎麼做,才能讓他理解自己內心的感受呢——
鶇舉起雙手,輕輕壓住了他那雙就快要遠離自己雙頰的手掌。
「鶇、鶇姊……?」
「哪裏都別去……留下來陪我。」
她以極其微弱的嗓音輕聲低語。他瞬間變得滿臉通紅——鶇猜想自己的臉頰現在必然比他更為羞紅吧。她微微拾起下巴,靜靜閉上雙眼。雖然長久以來都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不過這卻是她第一次做出這種舉動。
她聽見正宗的呼吸聲由漆黑的另一側傳入耳中,也明確感受到他的嘴唇正緩緩接近自己。
「………………嗎?」
不曉得從什麼地方傳來了一陣女性的聲音。鶇一睜開雙眼,正宗隨即如同觸電般拉開了彼此的距離。廚房裏除了兩人之外,並沒有第三者。但是鶇卻十分清楚剛剛所聽見的女性聲音是由何人所發出的。
「剛才那是『紅色眼珠』的聲音嗎……?」
正宗以雙手捂住自己那張差點做出響應的嘴巴,這正是代表肯定的最佳證據。那個可怕的怪物已經來到這間屋子了。鶇同時也徹底領悟到事實的真相。那就是正宗已經與「紅色眼珠」連手,正準備采取某種行動。
「我一定會救鶇姊脫離險境的。」
正宗捂著嘴巴對她說道。
「所以,拜托鶇姊一定要在這裏等我回來。」
那是兩人在很久很久以前交換過的誓言。他轉身背對鶇,快步衝出了廚房。
「等一下!求求你別走!」
鶇步履蹣跚地追了上去。她的胸口痛得像是快要炸開了一樣。總覺得此時任由他離開這間屋子的話,日後大概再也沒有機會能見他一麵了。
等她來到走廊上的時候,正宗早已奔出玄關大門外。
「阿正!」
她通過籠罩在夕陽餘暉中的玄關大門,打著赤腳直接跑到屋外。雖然正宗的身影已經消失了,但照理說他應該還在這附近才對。她踩過踏腳石,不自覺地試圖要跑到鳥居之外。
「啊……」
腳尖感受到一陣差點崩解消散的惡寒飛竄而過,使她停下了腳步。隻見越過鳥居下方踏至外麵的右腳腳尖已經很明顯地變成了透明狀態。
在結界以外的地方,果然無法輕易維持住肉體組織。或許是因為長年居住在另一個世界的緣故吧,跟當初剛來到這裏的時候比起來,如今鶇自身的存在已變得更加不穩定。一旦走出結界之外,這具肉體大概撐不到一小時,便會自行分解消融。
鶇的腦中突然浮現一個奇妙的想法。
假使能夠利用「紅色眼珠」的力量使肉體產生變化,那麼維持自身存在的力量應該也會跟著變強才對。然後就可以跟在正宗後麵,隨心所欲地在外麵奔跑——
(……我一定是瘋了。)
如此一來,自己也會變得不再是原來的自己。那麼縱使維持存在的力量變強,也毫無意義可言。
她動作緩慢地掉轉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回玄關。
2
一直到太陽下山之後,棗才動身離開岸杜家。雖然直人邀請她留下來共進晚餐,不過她卻以必須前往站前廣場的書店一趟為由而加以婉拒。其實就算不是挑今天前往書店,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她走在車流量稀少的夜路上,掛在肩上的塑料大手提袋感覺格外地沉重。
自己確實是累了——今天一整天下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然而這股沉重的心情卻不單純是疲勞所造成的。
「他們兩人的感情果然很好啊……」
不經意地脫口說出內心的想法之後,棗愣了一下。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直人與綾乃的事。
最近明明處得很不融洽的兩人,竟然單憑今天發生的事情就完全恢複成以往的關係。不對,搞不好還變得比先前更加親近也說不定。
(原來你這麼重視我啊?)
(當然重視了,我可是擔心得要命耶!)
在直人與綾乃重修舊好之後,自己最近的所做所為同時也變得非常淺顯易懂。那就是明明身為兩人的好友——她卻隻顧著拚命縮短自己與直人之間的距離。
她覺得事態進展其實算是相當順利。雖然她很坦率地對此事感到欣喜,不過卻也一直覺得很對不起綾乃。
「……我這麼做……真的錯了嗎?」
為什麼非得壓抑住自己的心情不可呢?
難道對直人有好感,真的是這麼罪該萬死的事嗎?
棗來到了商店街道路附近,一樓為「永田超市」的公寓大樓映入她的眼簾。
她突然停下了腳步。隻見眼前聳立著一座石砌的鳥居。她這時才想起,這裏也有一間「飯見神社」。神社裏麵隻有一間小小的拜殿以及神轎殿,連個專任的神官也沒有。可說是個除了夏季祭典以及年底年初之外,幾乎不會有人特地前來的地方。
(以前也曾經有夢神駐留在這裏嗎?)
她想到自己一次也沒有踏進過這間神社,而他們已經說好明天要三個人一同前往麟堂家拜訪。那麼先行觀察一下其它「結界」的模樣,相信應該也是有益無害才對。
(……這樣做或許能多少幫上岸杜同學一點忙呢。)
於是她穿越鳥居下方,走進神社境內。她先到洗手場潔淨過雙手之後,才繼續往裏麵走。跟一般神社比較起來,這裏隻是內部建築物的體積稍微小了一點,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不一樣的地方。
她佇立在祭繩與油錢箱前方,凝神注視著前殿的格子門。如果這是一間用來祭祀夢神的神社,那搞不好有什麼可以顯示夢神曾經存在過的物品收藏在拜殿當中。
天色已暗,因此從棗所站立的位置實在無法看清楚拜殿中的模樣。於是她轉身行經油錢箱旁邊,踩著木階,試圖將臉湊近木格窗好一探究竟。
就在這時候,境內突然刮起了一道強風,吹得拜殿發出軋吱的聲響。
棗頓時感到背部一陣毛骨悚然——感覺上好像有人正定睛凝視著自己,但拜殿附近自然不見其它人影。她突然對自己佇立在這個沒有燈光的地方一事感到不安。
於是她趕緊掉轉身子,快步朝鳥居所在的方向跑了過去。雙腳踩著碎石路的腳步聲聽起來格外響亮。等看見被路燈照亮的道路離自己愈來愈近,她的心情總算是平靜了下來。這個時間路上的行人還不算少,相信在這個距離商店街相當近的地方,應該不太會發生什麼狀況才對。
「妳就是在一旁協助『守護者』的女人對吧?」
突然由暗處傳來這陣男性的嗓音,使得棗的雙腳頓時如同結冰一般,陷入動彈不得的狀態。隻見有個陌生人站在鳥居旁邊的一棵大樹底下。
「不好意思,我要請妳充當一下誘餌了。」
一道人影快速朝著棗直衝而來。就在她即將發出悲鳴的瞬間,突覺心窩附近傳來一股沉重的衝擊。她就這麼失去了意識。
直人凝視著橫躺在地麵上的黑色門扉。
「那根糖果好吃嗎?」
一個聲音從視野外傳入耳中,使他回神過來——那是他自己小時候的聲音。
他抬頭一看,發現有一棟眼熟的透天厝就座落在正前方。這是他以前住過的舊家。年幼的自己正跟綾乃麵對麵坐在玄關房簷下麵。
(……又是那個時候的夢嗎?)
這是他與綾乃初次見麵那一天的「重現」。過去發生的事會以夢境形式呈現在他眼前。他之前也曾碰過類似的狀況。
直人現在佇立在位於庭院角落的停車位。他的雙親外出購物去了,所以車子並未停放在車位裏麵。不過卻有一扇巨大的黑色門扉,橫躺在由水泥鋪設而成的地麵上。
門扉已經打開,綾乃八成才剛從裏麵跑出來不久。隻見開啟門扉的另一側是一座雜草叢生的庭院,有一塊巨大的石製圓桌坐鎮在視野的正中央。
那是自己在昨天那場夢境中看見的景色——也就是城堡的中庭。
或許是因為門扉的這一側連接著地麵,另一側卻是出現在城牆上,導致兩側的重力方向截然不同。看著看著,他隻覺得愈來愈暈頭轉向。
此時,門扉周遭的空氣突然有如黃昏時刻降臨般,開始染上一層鮮紅的色彩。
「啊……」
讓這扇「非存之門」一直維持著開啟狀態是很危險的事情。聽說門扉一旦開啟過久,便會促使現實與夢境世界的界線崩潰,進而導致兩個世界同時崩毀。但是當時親手打開門扉的直人,以及在庭院躺椅上閱讀書籍的虹子都沒發現這個異狀。
「喂,快點把門……」
他試圖出聲提醒他們,不過中途便作罷了。畢竟這場夢隻不過是重現過去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罷了,不管他此時做了什麼都無濟於事。此外,既然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那就代表必定是有人動手關上了這扇門。
(…………是誰關的呢?)
爸爸媽媽應該還要好一段時間才會回到家裏才對。直人與綾乃感覺上似乎完全忘了非存之門的存在,而虹子則是完全沒有察覺到這扇門的出現。
這時,圓桌旁邊出現了一名少女。她雖然比小時候的直人年長許多,卻又比如今身為高中生的直人還要年輕很多。這名少女將一頭棕發盤至背後,身上穿著一件造型相當樸素的連身裙。
(嗯……?)
直人對這名少女的容貌感到似曾相識。她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似地環視周遭——最後似乎察覺到空間的異變。隻見她凝視著現實世界這一側,此時映入她眼簾中的,必定是這扇黑色門扉以及門扉另一側的萬裏晴空吧。
隻見少女突然拔腿朝著門扉飛奔而來。這時候,直人總算是認出她來了。
現在的她依然留有小時候的殘影。這名少女正是住在麟堂家的鶇。
她一通過門扉來到現實世界,立刻毫不猶豫地以雙手抓住門把,開始使勁地關上門扉。隻見原本帶著鮮紅色彩的異常空間隨即逐漸恢複成原狀。
等到門扉完全嵌入門框之後,她才起身仰望著天空。接著,仿佛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欣喜一般,笑容滿麵地轉了一圈。
一瞬間,鶇的身體輪廓猛然顫抖了一下。直人隨即回想起存在已變得十分微弱的鶇的右手。她是個無法長期存活在現實世界當中的夢神。
「怎麼了嗎?」
直人聽見虹子的聲音由院子的反方向傳來。他探頭窺視籬笆的另一邊,發現她正在跟過去的直人說話。
「給我點心。」
「你剛剛不是已經拿過了嗎?」
「……我沒吃。」
鶇則是宛如要逃避這段對話似的轉身背對籬笆,穿過大門直奔山下。
一睜開雙眼,直人才發現自己連衣服也沒換就直接橫躺在床上。再看了眼時鍾,現在時間也不過才晚上十點多——看來自己似乎是在吃完晚餐之後,不小心打了個盹。
(剛剛那是……)
他回想起夢境的內容。鶇利用直人打開「非存之門」這個機會,由裏麵逃了出來。她大概跟綾乃一樣,都是因為觸犯了擅自跨越界線的罪責,才被處以「流放」之刑吧。
(……但是,為何她白天的時候完全沒有提到這件事呢?)
直人是讓那扇門扉出現的關鍵性人物,該處則是「守護者」的家……這兩者她應該都再清楚不過才對。雖然這並不是什麼非說不可的重要事項,不過她絲毫沒去觸及自己與直人等人之間的關連性,感覺上實在很不自然。
此外,還有一點令他感到十分在意——鶇跟綾乃不同,她表現出一副很清楚自己究竟是從何而來的模樣。她並不是因為迷路而意外地來到了現實世界,而且還給人一副打從心底渴望進入現實世界的感覺。
(明天再針對這幾個疑點詳細詢問一下好了。)
綾乃說的沒錯,鶇八成還隱藏了不少尚未透露的秘密。
擺在枕頭旁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直人打開屏幕,發現這通電話是棗打來的。他一邊側著頭想著會是什麼事啊?一邊按下了通話鍵。
「……呃,喂。」
棗一句話也沒說。直人隻聽見話筒另一端傳來了輕微的風聲。
「喂?倉野?」
還是一片沉默。
直人心裏逐漸湧出一股強烈的不安。棗離開這間公寓之後,至今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雖然她說有事情要前往站前廣場一趟,但再怎麼說也不該拖到這麼晚還沒搞定才對。
「倉野?妳現在在哪……」
『唷,守護者。』
一陣男性嗓音直貫耳膜。直人的背部忍不住冒出一絲冷汗。他瞬間就理解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知道我是誰嗎?』
「……麟堂正宗。」
直人整個人愣住了。他沒料到對方居然會對棗下手。
『嗯,你果然認識我呢。』
「你對倉野做了什麼?」
『就綁架她囉。』
正宗若無其事地拋出了答案。
『她還活得好好的,你盡管放心。因為我非得解決掉你跟久世綾乃不可,但就算我照一般方法找你們出來,你們八成也不會赴約吧?所以不好意思囉,我隻好抓她當人質……』
「開什麼玩笑啊!你這家夥現在在哪裏!」
直人對著手機大吼。此時房門緩緩開啟,綾乃探頭看著他。
「很吵耶。你幹嘛大吼大叫的啊?」
不過她隻消瞄了直人的表情一眼,便隨即領悟到目前發生了什麼異變。隻見她默默走進房間,彎腰坐在直人旁邊,將耳朵貼近他的手機。
『……誰在跟你開玩笑了?我這就告訴你地點,馬上過來吧。』
正宗接著壓低聲音說道:
『我啊……非打敗你不可。』
3
直人與綾乃佇立於飯見車站旁邊的一間老舊百貨公司前麵。現在早就過了打烊的時間,麵向道路的入口也已經拉下了鐵門。除了剛離開公司的上班族之外,還在商店街閑逛的行人已寥寥無幾了。
「來到這裏就可以了吧?」
「應該是沒錯啦……問題是沒有看到那家夥啊。」
綾乃這麼回答道。正宗所指定的地點就是這間百貨公司前麵。他說等直人與綾乃抵達之後,會再給他們進一步的指示。
此時,直人的手機響起了鈴聲。雖然顯示的是棗的手機號碼,不過打這通電話的當然不是棗本人。
『……看樣子,你們已經到了嘛。』
才按下通話鍵,耳邊便傳來一陣十分響亮的聲音。直人不由自主地再度環視了周遭一圈。正宗目前正躲在某個角落觀察著他們所在的方位。
「接下來我們該往哪走?」
『進入百貨公司裏麵吧。』
「進去?你要我們怎麼進去啊……」
這間百貨公司應該就隻有眼前這個入口可供出入才對。
『總而言之,你們設法到最上層來吧。等你們來了之後,我會馬上做掉你們……我還特別準備了一項專門用來對付你們的作戰計劃喔。』
「……啥?」
將自己準備了作戰計劃的事情透漏給敵人知道,這樣還有什麼意義可言咧?還是說他這番說詞其實是隱藏了某種更深遠的涵義呢?直人正準備開口響應時,對方已掛斷了電話。
直人與綾乃麵麵相覷——她似乎也聽見了兩人剛才的對話。
「……總之,我們先在百貨公司外麵繞一圈看看吧。」
綾乃這麼說道。兩人行經轉彎處,走進一條渺無人煙的小巷道。等他們來到百貨公司後方時,綾乃突然停下了腳步。
「你看那邊。」
直入朝她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一扇送貨門隨即映入了眼簾。這裏似乎同時也是員工專用的出入口,旁邊甚至還設有一間燈火通明的傳達室。
「從那邊應該可以進去吧?」
「沒辦法啦。我們又不是這間百貨公司的員工,八成會被擋下來。」
「……你說我們會被誰擋下?」
「咦?就是……」
傳達室裏空無一人——照理說應該會有人在裏麵輪班值守才對啊。直人小心翼翼地走近傳達室,探頭窺視緊閉著的窗戶內側。
隻見一名穿著製服的中年警備員倒臥在地板上,看那模樣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麟堂那家夥也是從這裏進入百貨公司的嗎?」
直人開口說道。
「或許吧。我們走吧。」
在傳達室前方有一個供載貨大卡車停放的停車場。兩人行經目前空蕩蕩的寬敞空間,穿過半開啟的門扉走進了建築物。
「由我走前麵吧。畢竟誰也不知道裏麵到底藏有什麼樣的陷阱啊。」
「咦?可是……」
「這樣做本來就很合理吧?畢竟我的身體比你還要強壯嘛。」
她一說完,立刻帶頭朝著昏暗無光的通道前方走去。前麵看起來很像是員工專用的休息區。
「妳應該更慎重一點往前推進。」
「放心,我沒問題啦。」
「就算妳這麼說……」
我還是很擔心啊——直人原本要接著說下去的,不過話到口又吞了回去。因為他猜測話一旦說出口,八成又會像白天時一樣,讓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很奇怪。但是,他又覺得自己不能就此悶不吭聲。
「瞧妳把話說得這麼滿……搞不好又會惹來斷頭之禍喔。」
「難道你就沒有其它正經一點的說法可以用了嗎?」
綾乃動手打開位於走道盡頭的那扇門——瞬間,一陣強光照得直人與綾乃兩人眼花瞭亂。門扉的另一側是位於一樓的化妝品及女性飾品的賣場。
不知為何,百貨公司裏麵的燈此時全都亮著。直人邊穿越賣場邊環視著周遭。既無店員亦無客人在場的百貨公司內部,感覺有如墓園般寂靜無聲。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這肯定是正宗幹的好事。不過,直人卻無法理解對方這個舉動究竟有何企圖。
兩人開始由樓梯上樓。縱使豎耳聆聽,仍舊聽不到除了兩人腳步聲之外的任何聲音。
「……不知道棗是否平安無事?」
綾乃開口說道。
「既然他說自己的目標是我們,我猜倉野應該不會有事才對吧?」
「我實在無法像你一樣,對敵人抱持著那麼樂觀的看法啊。」
直人頓時噤口不語。敵人一詞總讓他覺得有點怪怪的。對方確實動手襲擊綾乃、綁架了棗,並展現出打敗自己與綾乃的企圖。不過假設他是為了幫助鶇,才會迫於無奈地采取了這一連串行動的話,那麼自己著實不想與他一戰,甚至很希望能夠設法說服並且阻止他再繼續錯下去。
兩人來到了樓梯頂端,隻見賣場前麵的鐵卷門呈現關閉狀態。於是兩人合力打開位於旁邊的沉重防火門,踏進最上層的賣場。
「小心一點。」
綾乃小聲提醒著。百貨公司最上層是工具和家具賣場。兩人來到位於賣場中央的電動手扶梯前麵時,直人頓時繃緊了全身神經。
隻見一名少女橫躺在擺設於家具賣場中的沙發椅上頭。身上那件眼熟的連身裙花樣,令人一眼便認出了那名少女的身分。
「倉野!」
就在他舉步正想往棗的方向奔去之際,賣場裏的燈光突然全都熄滅了。
現場籠罩在一片完全的黑暗底下,直人一時間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突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臂,緩緩拖著他離開原地。就在他反射性地試圖掙脫之際——
「……你冷靜一點,快點彎腰蹲下。」
耳邊實時傳來了綾乃的聲音。看樣子兩人似乎剛好位於柱子旁邊。直人聽從綾乃的建議,背靠著柱子蹲了下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直人也小聲的反問。正宗肯定是躲在這個樓層的某個角落沒錯。直人甚至覺得周遭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及呼吸聲。
「你仔細看看四周……連逃生指示燈都熄滅了。」
經綾乃這麼一提醒,他才發現這類建築物像現在這樣陷入完全的黑暗狀態,是一種很奇怪的情形。照理說,各樓層應該都有附設指示逃生門位置的綠色燈光才對。
(這就是麟堂之前所說的「作戰計劃」嗎?)
讓對手身陷在黑暗當中——乍看之下雖然是個很蠢的作戰計劃,不過卻十分有效。視野遭到黑暗所奪的直人與綾乃,此時可說是動彈不得,別說是要與麟堂交手了,甚至連逃離此地和設法打開燈光都辦不到。
要是身上帶有什麼照明道具的話,至少還能擴大自己的行動範圍啊。
(……咦?)
直人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機附有類似手電筒的照明功能。
他盡可能不發出聲響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並隨便按下了一個按鈕。一陣白光隨即模糊地照亮了柱子附近一帶。直人試著藉由白光來找尋麟堂理應藏身於附近的身影。
「危險!」
綾乃一把搶走手機,連忙試圖關掉照明功能——
此時,由黑暗中急速飛來的某種物體發出一陣鈍響,猛然擊中了綾乃的頭部。
「綾乃!」
全身癱軟的她頹然倒臥在直人的懷中,滾落於地板上的手機燈光則是照亮了一把看似十分沉重的鐵錘。看來似乎是有人瞄準他們丟出了這把工具。
「……一旦身處黑暗當中,就會不自覺地渴求光芒呢。」
一陣不知由何處傳來的男性嗓音逐漸逼近直人。
「不過,這時的光芒隻會讓你們淪為標靶喔。」
手持出鞘日本刀的少年身影浮現在微弱的光芒中。一頭短發搭配著一雙銳利的眼眸,身上則是穿著T恤以及工作牛仔褲。他的外表就跟先前聽說的一模一樣。
「即便置身在黑暗中,隻要過一陣子雙眼就能適應環境。看來我選擇等適應後再出擊,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你就是麟堂嗎?」
直人一邊挺身擋在綾乃前麵,一邊開口詢問。
「沒錯,我就是麟堂正宗。」
正宗話一說完,隨即擺出將日本刀扛在肩上的姿勢。直人的背部猛然打了個寒顫。
「你為什麼要協助『紅色眼珠』?」
「想也知道嘛,自然是為了救鶇姊……」
一直到整句話幾乎都已經講完了,正宗才趕緊閉上嘴巴。看樣子,直人與綾乃的推測果然正確無誤。
「『紅色眼珠』是不是跟你說隻要殺了我們,它就會出手救鶇?」
直人繼續問道。正宗這次則是不幹不脆地點了點頭。
「……那又怎麼樣?幹你屁事啊。」
直人吞了口口水。假如他隻是受到「紅色眼珠」慫恿的話,那麼自己與綾乃就不用勉強與他交戰了。
「想也知道『紅色眼珠』根本不可能會遵守約定嘛。況且你本來不是想要解決掉『紅色眼珠』嗎?為什麼現在卻轉而助紂為虐?」
一瞬間,正宗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不過他卻緊緊握住手上的刀,再用另一隻手使勁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少囉嗦!不要一直問我問題啦!」
正宗發出了有點模糊的怒吼聲。
「人類根本無法打敗『紅色眼珠』。跟它交手過一次之後,我就清楚地體認到這一點了。」
直人突然注意到他的聲音中夾雜著一絲顫抖——仿佛在懼怕著什麼東西一樣。
「不嚐試第二次,又怎能知道它是否真的天下無敵?這一次我也會助你一臂之力。畢竟身為『守護者』的我,絕不能放任『紅色眼珠』為非作歹啊。」
直人並不是為了化解這場臨身的殺機,才信口開河講出這段話的。他不曉得綾乃與棗是否願意原諒做了這麼多傻事的正宗。但是,如果正宗能夠成為直人等人的同伴,那麼他也打算說服綾乃與棗盡釋前嫌。即便他們三人目前正置身於遇襲的危機當中,直人依然希望設法解救鶇與正宗脫離「紅色眼珠」的魔掌威脅。
「就算多了你的協助也沒有意義啦。」
正宗嗤之以鼻。
「雖然號稱『守護者』,但你老爸還不是照樣死在『紅色眼珠』的手中?」
直人強忍著心中的熊熊怒火。父親確實是不幸遭到「紅色眼珠」殺害沒錯,但是正宗根本就沒有資格批評父親。
「是『紅色眼珠』告訴你的嗎?」
「這種小事情壓根兒就不需要問啦。我老早就知道這回事囉……所以,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準備尋求你的協助。」
「咦?」
直人瞬間忘了生氣的事。
「你這話是什麼……」
「歹勢,你就乖乖地受死吧!」
正宗重新握好刀身,快步朝向直人衝了過去。
正宗借衝刺之勢橫向揮出一刀,直人則是低頭閃過了這一擊。
就在正宗轉身準備再祭出一記斬擊之時,視野突然遭到黑暗所籠罩。他不由自主地杵在原地不動——原來是那個守護者關掉了手機的照明功能。不過,他依據腳步聲知道起身的直人正逐漸遠離他身邊。正宗循著腳步聲隨後追上,並對準位於黑暗中的對方氣息,由上往下猛然劈出一刀。
「嗚……」
耳邊傳來一聲低沉的呻吟,但是他卻幾乎沒有砍中對方的實際感覺。八成隻是刀尖稍微劃過皮膚罷了。對方似乎就此鑽進了某個角落的棚架之間,正宗也已經完全分不清楚對方究竟躲到哪裏去了。
「可惡!」
雖然說他這個壞習慣時常發作,不過這次對方問他問題時,他確實花太多時間來響應了。
正宗佇立在原地,等待雙眼逐漸習慣眼前這片黑暗。既然同伴還留在此地,那個男的應該不至於就此逃離才對。自己隻要花點時間慢慢將對方逼入絕境就行了。
(這一次我也會助你一臂之力。)
守護者剛剛講的那句話突然掠過腦海。他相信對方講那句話時是認真的,而且鶇也表現出一副格外信任「守護者」的樣子。就個性而言,對方或許是個還算正派的人物——不過——
「……事到如今,我哪還能跟你們並肩作戰啊?」
正宗彷佛要說服自己似的嘟噥了一聲。
鶇雖然說「守護者」具有特殊的能力,但正宗怎麼樣也無法相信這種說法。他不但有著一張看起來就很不可靠的長相,運動神經也是差得可以,簡直就是爛人一個。反正就算連手合作,他也隻會成為自己的絆腳石罷了。
他驅散了浮現在腦海中的多餘念頭。若不這麼做,自己的決心很有可能會產生動搖。
周遭物體的輪廓總算開始模糊地浮現在眼前了,現在就算到處走動查探,應該也不成問題。他凝神定睛、側耳聆聽——打算連一些小小的異變都不放過。
喀。他聽見了一聲微弱的腳步聲。是由工具賣場那邊傳出來的。
「在那裏是嗎?」
正宗維持著刀指地麵的姿勢,以滑步方式朝著傳出聲音的方向移動。他相信對方應該聽不見自己的腳步聲。
他在工具賣場的轉角處停下腳步,探頭窺視棚架問的走道。接著發現直人站在賣場另一側的轉角處,此時正背對著他在察看電動手扶梯那一帶的狀況。八成是在確認倒地不起的綾乃情況是否有好轉吧。或許是遭自己剛才祭出的那一刀所傷,隻見他以左手壓住自己的右臂,絲毫沒有注意正宗所在的這個方位。
置身黑暗中的正宗重新握緊刀柄,將刀身高舉至頭頂後,快步往前飛奔而去。
不過,直人的反應卻出乎意料地靈敏。他頭也不回地徑自向前跳開,正宗這一擊隻有稍微砍傷了他的小腿肚,但直人還是因此失去平衡,單膝跪倒在地。
正宗並沒有錯過這個絕佳機會。他一鼓作氣縮短雙方距離,使盡渾身解數祭出一道由上往下的猛烈斬擊。就在刀身欺近好不容易才轉過身子的直人那一瞬間,一陣尖銳的金屬聲響徹了周遭一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