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第2章 紅色眼珠(3 / 3)

綾乃一手拙住怪物的巨大首級,一手抓住它的一隻手臂,接著她扭動身子,順勢賞了怪物一記過肩摔,這才總算讓怪物的獠牙與鉤爪放開了自己的身體。她一邊以手掌壓住出血量較大的頸部傷口,一邊快步跑向直人所在的位置。

折騰著全身上下的劇烈痛楚轉眼消退,傷口也逐漸愈合。雖然這是夢神肉體所具備的優勢,但問題是敵人擁有一副更為強韌耐打的肉體。

她原本打算扶起倒臥在地上的直人,卻看到他已經設法靠自己的力量起身。直人腫脹的嘴唇一角滲出了血絲,他轉過臉向旁邊吐了口唾液——不對,他吐出的似乎是一顆斷掉的牙齒。因為綾乃聽見了一陣硬物撞擊地麵的彈跳聲。

「痛死我了,那家夥下手還真狠……」

大概是嘴巴裏麵破了個洞,導致直人說出口的話模糊不清。

「……你不要緊吧?」

「咦?嗯,我沒事,反正那本來就是一顆蛀牙,斷了也無妨。」

不知為何,綾乃差點露出微笑。姑且先撇開性格不談,若跟以前比較起來,現在的直人確實已經有所轉變。她覺得他變得堅強多了。

就在這時候,夢神發出啪噠啪噠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兩人。

直人立刻拿起莫斐斯刺向地麵——一扇呈橫躺狀的「非存之門」隨即緩緩浮現。他毫不猶豫地使勁將門整扇打開,宛如冰冷霧氣的氣體立即由門的另一側噴出。

原本已經逼近至兩人眼前的夢神,似乎對那扇門扉的存在懷著戒心。隻見它大動作地往後跳開,接著避開手電筒的光芒,悄然消失了蹤影。

「它該不會是……逃走了吧?」

「不,它還在,而且就藏身在這座大廳的某個角落。」

整個地下空間仍舊彌漫著那個夢神所散發出來的駭人氣息。它隻是暫時拉開距離,躲在暗處中觀察著直人與綾乃的反應罷了。

「……沒想到居然有這種連鑰匙都無法刺穿的夢神存在呢。」

直人喃喃說道。

「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啊。」

綾乃之前也從來沒聽前任「守護者」孝臣提過這類夢神的存在。看樣子好像是藏在體毛下方的皮膚,已經變得如同金屬一般堅硬。雖然感覺它身上似乎也有皮膚較為薄弱的部位,卻不曉得這些部位究竟在哪裏。

「那家夥不是『紅色眼珠』吧?」

「雖然力量相當強大,但我覺得看起來並不像。」

因為受到擁有強大力量的「紅色眼珠」所影響,導致肉體連帶產生變化的夢神。它八成是為了保護這座神殿,以免遭入侵者破壞的守護神吧。

「那根本就是一隻動物嘛……隻是看起來完全不像普通動物。」

直人一邊用手電筒照亮黑暗區域,一邊開口對綾乃說道。那個夢神大概是隱藏在某個死角吧,以致於直人怎麼樣也找不到它的蹤影。

唔。綾乃突然產生一股奇妙的既視感。不久前自己才剛經曆過跟現在一樣,於黑暗中跟敵人交戰的狀況。

(……麟堂。)

這麼說來,正宗應該也在這個洞窟內跟那個夢神交過手。昨晚的「作戰」搞不好隻是他把這個夢神用來對付自己的方式,原封不動地運用在直人與綾乃身上罷了。將敵人誘入自己熟悉的空間,並鎮定持有照明設備的人為首要目標——

直人握著手電筒的身影映入綾乃的眼簾中。

現在的情景就跟昨天晚上的狀況一模一樣。

「直人……」

突然,一團漆黑物體無聲無息地自眼前飛過,這次綾乃沒能來得及保護直人。

「嗚!」

直人發出一聲悲鳴,接著頹然倒地。綾乃連忙關掉手電筒的開關,將他的頭部扶起。黏稠的微溫液體瞬間沾濕了她的雙手,即便用手帕壓住傷口,鮮血依舊不停湧出。

(我得趕緊帶直人離開這裏才行。)

她正準備站起身,不料腳尖卻觸碰到某種堅硬的物體。等撿起來一看,才發現是一把以石頭磨製而成的斧頭。夢神似乎就是用這個砸中直人的。由此可見它八成具有懂得如何使用這類簡單道具的智商。

綾乃靠著大廳的牆壁,緩緩站起身來。

她不曉得敵人究竟躲在什麼地方,但無論如何,她必須立刻擊敗敵人,並將它逼入通往的「非存之門」的另一側。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她隻能主動引誘對方出手發動攻擊了。

綾乃打開手電筒開關,靜靜等了一陣子——耳邊先是傳來破風聲,接著一陣劇痛隨即貫穿右腳。一把新斧頭深深刺入了牛仔褲的大腿部位。看來它手中大概持有好幾把斧頭吧。

綾乃咬緊牙根拔出石斧,並將手電筒燈光轉向斧頭飛襲而來的方位。

隻見那個頭頂長著一對牛角的夢神佇立在圓形燈光之中。

「……換我出招了!」

她不待傷口完全愈合,便快步衝向夢神。

先前在黑暗中與正宗交戰的經驗,給了她另一個重要的提示。那就是當正宗於黑暗中偷襲綾乃時,是針對頭部下手,光一擊便使她昏倒在地。無論再怎麼草率地施加傷害,夢神身上的傷口也會馬上複原。因此當時正宗八成是做出了單純設法打昏她,反而遠比胡亂出手砍傷她還要來得有效許多的判斷。

怪物逐漸逼近至眼前。綾乃等確實記住了對方的位置之後,突然將手電筒拋向半空中。她很清楚對方的視線會追著手電筒的燈光移動。

綾乃握緊石斧,奮力對準應該是眉心所在的位置揮出一記重擊。右臂瞬間感受到一陣酸麻的衝擊勁道。手感相當紮實——這一擊應該對位於眉心正下方的腦袋造成了強烈的震撼才對。畢竟眉心可說是所有動物的共通弱點之一。

綾乃接住了朝地麵墜落的手電筒,再次將燈光往對方的身上打去。隻見夢神正以長滿鉤爪的雙手捂住頭部,嘴裏還不斷發出呻吟。

(看樣子,那一擊的力道好像還是不太夠呢。)

就在她準備再次擺出攻擊姿勢之際,怪物的身子竟以出乎意料之外的速度躍離地麵。它伸長手臂扣住綾乃的頸項,挾帶著殺意加強手掌的力道。嘰哩嘰哩……綾乃的頸骨發出了不祥的刺耳聲,意識也跟著在這一瞬間遠離了肉體。

不妙。就在她心生這個念頭的同時,石斧也自手中滑落。雖然她也曾試圖要扯開怪物的雙手,無奈雙方的臂力實在相差太多。

(……會被殺死。)

她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直人。一旦自己在這時候失敗,他就再也沒有機會獲救了。一想到這裏,一股冰冷的恐懼感立刻竄進她的胸口。不成聲的悲鳴由綾乃口中溢出。她忍不住在心中呼喊著直人的名字。

「…………喂。」

綾乃耳邊似乎聽見了直人的聲音。這一定是幻聽吧!然而怪物卻突然放鬆了手指的力道。

(咦……?)

掉落在地上的手電筒燈光,直接照亮了怪物背後的空間。

隻見直人佇立於光芒中——不過,他的上半身卻一直左右搖晃著。綾乃在麵露喜色之前,又因為不知道他的意識是否確實恢複清醒而萌生不安的念頭。直人腳步踉艙地來到夢神背後,接著整個人往前一撞,手中的莫斐斯也順勢刺向了它。

現場頓時陷入一片沉默。

(直人……)

他這次的行動跟先前發動過的攻擊簡直沒什麼兩樣,很顯然地他的意識肯定還處於恍惚狀態。夢神則是一副瞧不起人似地露出獠牙,緩緩轉過頭麵向直人。直人這次要是再被它攻擊的話,很可能真的會命喪黃泉。

快點逃——綾乃死命掙紮,試圖對直人喊出這三個字。

就在這時候,直人的身體瞬間爆發出判若兩人的行動速度。莫斐斯猛然刺中完全放鬆戒心的怪物眼窩。

這隻牛頭怪物頓時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我就知道,眼睛果然是你的弱點……這一點就跟其它動物一樣呢。」

直人以有氣無力的聲音說道,接著緩緩轉動黑色鑰匙。不過這個簡單的動作對現在的他而言,感覺上就跟做苦工一樣吃力且沉重。隻見白色光球隨著夢神發出的痛苦叫聲,接二連三從它的口中飛竄而出。那些光球其實是人類的靈魂,看來這個夢神之前似乎獵食過不少人類。

那隻怪物逐漸退化成一團軟綿綿的灰色塊狀物體。直人抱起那團塊狀物,舉步走向「非存之門」。

「……你的傷勢不要緊嗎?」

綾乃跟在背後出聲詢問——卻沒得到任何的回應。直人在浮現於地麵的入口前麵停下腳步。他一拔出插在夢神眼窩當中的莫斐斯後,便立刻將它給丟進門扉的另一側。接著緊緊抓住黑色門把,任由絞鏈發出軋吱聲響,關上了門扉。

「我說……直人?」

伸手搭住直人肩頭的綾乃頓時啞然失聲。隻見傷口流出的血將直人整張臉都染成了鮮紅色。在完成關門動作的瞬間,他也全身虛脫地當場昏倒了。

正宗將日本刀架在肩頭,獨自站在神社境內的一角。由此處可以一眼望盡整座飯見町的景色。

他定睛凝視著麟堂家所在的方位,此時,鶇應該正在家中等著他回去吧。從昨天開始,他的手機就已經不曉得響過多少次,但正宗始終沒有接起過任何一通電話。

老實說,他其實很想接電話,因為他很擔心鶇不知道有沒有發生什麼狀況。不過,他同時也很清楚鶇會以什麼話來勸自己,或是對自己提出什麼質問。他因為不安以致於不敢接聽,深怕自己會不小心透露出計劃的全盤內容。

「……你為什麼不前往地下神殿呢?」

耳邊響起了這個聲音。是「紅色眼珠」。

「如果跟我培育的『牛鬼』策動前後夾擊,明明就可以輕鬆收拾掉那名『守護者』的。」

這時候,直人與綾乃八成正在神社地底與服從「紅色眼珠」命令的夢神交戰吧。這裏是「紅色眼珠」在這鎮上的其中一個藏身之處。

「妳的手下根本分不清楚來者是敵是友,哪有辦法跟我連手策動夾擊啊?」

三天前,正宗隻身進入地底洞窟,而現身迎戰的就是她口中所說的「牛鬼」。至於它到底是從誰的惡夢中冒出來的夢神,正宗並不清楚。當時雖然擊敗了牛鬼,然而它的實力的確強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當時正宗還懷著擊敗「紅色眼珠」的念頭,也認為自己絕對擁有足夠收拾掉「紅色眼珠」的實力。

「要是『守護者』僥幸活著回來,相信這次你一定會確實處理掉他們對吧?」

「紅色眼珠」這麼說道。

「……當然,妳隻管閉上嘴巴,等著看好戲就是了。」

你當真無意與我們並肩作戰嗎——直人說過的話再度閃過腦海。自己明明早就下定決心了,為什麼每次隻要一想起這句話,意誌就會跟著產生動搖呢——

「可惡……」

他的腦中浮現了鶇的容貌。如果這件事隻跟自己有關,那麼無論變成何種狀態,他大概都會選擇放手一搏吧。但是,他實在不曉得鶇還會再嚐到什麼樣的苦頭。既然「紅色眼珠」有能力讓鶇那身遭到侵襲的身體恢複原狀,那麼自然也能讓鶇陷入更加惡化的狀態吧。

(除此之外,我實在無計可施了啊。)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拜殿裏麵傳出了一陣輕微的聲響。看來「守護者」他們似乎已經回到地麵上了。

「剛剛果然還是應該要求你跟著下去才對。」

「紅色眼珠」以有點不滿的語氣說道。

「反正在這裏解決掉他們不是也一樣。」

「……我也差不多該現身跟他們打聲招呼了吧?」

「就算妳開口說話也沒啥意義吧?乖乖退下啦。」

他轉過身朝著拜殿所在的位置邁開步伐,同時抽掉日本刀的刀鞘,隨手將它丟在地上。

「這次……我一定會收拾掉他們的。」

7

通過紅色門扉回到地上後,綾乃總算鬆了一口氣。她跪在地板上稍微調整一下呼吸。背著失去意識的直人一路從地底爬回地麵,讓她全身的關節都忍不住發出了悲鳴。

她來到比較明亮的地方仔細檢查,發現直人的傷口已開始慢慢止血。雖然看起來似乎沒有生命危險,但如果放著不管,實在無法預料他的傷勢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

(得趕緊離開這裏才行。)

她扶著直人起身,邁步往外走去。隻要能夠走回天堂樂園附近,就可以趕緊叫救護車了。隻要再忍耐一下就行了。

她打開格子門踏出室外,耀眼的光芒照得她忍不住瞇起了雙眼。稀鬆平常的夏日陽光遍照大地,令綾乃不禁覺得自己與直人剛才經曆的那一戰,簡直就跟從沒發生過一樣。悶熱的暑氣反而令她懷念不已。

就在她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下木階之際——

「……你們總算出現啦。」

一陣耳熟的聲音讓她停下了腳步。

隻見手持日本刀與黑色鑰匙的正宗佇立在神社境內。

剎那間,綾乃看起來仿佛瞪大了雙眼。但除此之外,她並沒有表現出過度的驚訝或是絲毫的動搖。

「天氣這麼熱,你還一直站在那邊曬太陽啊?」

正宗沒有回答,他比較在意的是綾乃背在背上的直人的狀況。雖然綾乃的衣服也一樣沾滿了血跡,不過身為夢神的她應該已經找不到任何傷口才對。

「『守護者』掛了嗎?」

「他還活著啦。那又怎樣?」

「住在地底下那隻怪物跑哪去了?」

「我們將它送去囉。」

她語帶嘲諷地說道。

「那還真是了不起呢。」

正宗露出一抹會心的微笑。他對那個夢神也毫無好感可言。那是隻一看到活動物體便會展開襲擊的怪物,因此正宗其實也很想親自動手送它歸天。

「我們還打算連『紅色眼珠』也一並擊敗,再將它送入中呢。」

她接著又這麼說道。

「『紅色眼珠』現在到底躲在什麼地方?」

「這麼簡單的問題……」

正宗連忙閉上嘴巴。

「隻要能夠打贏我,要我告訴妳答案也沒問題啊。」

最麻煩的狀況就是被綾乃逃過那一劫。他希望這一次能夠徹徹底底將她解決掉。

因為已經沒有時間了。

「你不打算讓我們離開對吧?」

「沒錯。」

「……好吧。」

綾乃將直人的身體橫放在木階上,接著緩緩走進神社境內。

「即便妳再搬出『成為我們的戰友吧』這句話,也絕對說服不了我。」

正宗懷著打預防針的心態,搶先開口對綾乃說道。他不想再聽到類似的台詞,絕對不能再任由他們出聲動搖自己的意誌。

「事實上,我真的認為應該要說服你成為我們的同伴比較好。因為你很有可能成為一股強大的戰力……不過,假如要我說出個人意見的話……」

綾乃伸出食指筆直指向正宗。

「我啊,其實超級討厭你這家夥的。光是看到你的嘴臉就令我作嘔到想吐!」

正宗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巴。至於綾乃的視線則是蘊含著一股刺人的尖銳怒火。

「我現在仍舊對你先前差點砍掉我的頭,以及拿鐵錘砸我等惡質行為感到相當的火大。如果你的行動僅止於此,那我倒還可以暫時勉強自己忍氣吞聲一下。問題是,你想解決的目標明明是我們,卻又綁架了毫無關係的棗當作人質,唯有這一點我絕對饒不了你……你真以為有人希望得到像你這種差勁的家夥出手搭救嗎?」

「少囉嗦!」

正宗忍不住放聲大吼。

(我並不希望你為了救我,而委屈自己去做一些無法透露給我知道的傻事啊。)

鶇確實不願意看見這種狀況發生,綾乃這番話說的一點也沒錯。看來她的思考模式跟鶇似乎有點相似。然而正宗已經無法可想了。無論「紅色眼珠」是個再怎麼令人無法信任的角色,他也隻能選擇成為它的手下,與綾乃及直人正麵交鋒。

「等你們自己也遇上同樣的狀況就知道了。我敢保證躺在那邊的守護者一定也會跟我采取一樣的行動……」

「直人才不會做這種傻事呢。」

她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回答。

「如果我遇到一樣的狀況,我想直人一定也會絞盡腦汁想辦法要救我……事態一旦演變到必須傷害他人才能救我一命的地步,他或許會感到十分苦惱。但是不論如何,他都絕對不會出手傷害他人。」

正宗臉上浮現一抹冷笑。

「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吧……像他那種大爛人……」

「有時候他確實會讓人覺得很沒出息,或者腦筋過於遲鈍,但是不管發生什麼狀況,我相信他一定都會率先跑來找我商量,並且希望我能陪他一起思考解決的方案。任何重要的事情他都不會瞞著我。從以前到現在,他都一直遵守著這個原則……他跟你根本就是天差地遠的兩種人。」

她說到這裏,臉上不知為何突然掠過了一絲陰霾。

「……也跟我截然不同……」

接著又小聲地補上了這句話。

正宗忍不住咬牙切齒。他知道犯錯的人是自己,他真正想要解決的對象其實是「紅色眼珠」,而不是眼前這兩人。即便順利將他們解決了,事後肯定也隻會感到後悔莫及而已——不過,現在的自己也隻能選擇與他們一戰。

「……妳想說的就隻有這些了嗎?」

正宗將刀扛上肩頭,擺出了應戰的架勢。

「嗯……不對,我還有最後一句話要說。」

她再度伸出食指,正氣凜然地指向正宗。

「以後不準你再用『爛人』稱呼直人!全世界隻有我有資格這樣叫他!」

正宗揮動雪白的刀刃直逼而來。

綾乃盡可能地橫向避開這一記斬擊,接著像在繞圈子似地持續移動身影。她提防的並不是正宗右手中的刀刃,而是左手那把半透明的鑰匙。就跟昨天親眼目睹時一樣,潘塔索斯的輪廓依然不時產生輕微的震動。

(無論如何,絕不能讓那把鑰匙刺中自己……)

昨天雖然拜潘塔索斯沒辦法維持存在的緣故而撿回一命,但她並不認為自己今天還能碰上同樣幸運的狀況。

保持距離會被日本刀砍傷,試圖策動近身肉搏戰的話,又會被潘塔索斯刺中。

不管怎麼想,眼前的戰況對自己都十分不利。

正宗的刀刃斬擊軌道不但難以預測,回擊速度又快得驚人,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空隙。而由呼吸至今仍不見一絲紊亂來看,他的體力八成也相當充沛。

(……超不妙的。)

綾乃開始掛慮起倒臥在一旁的直人。這場戰鬥拖得愈久,就愈有可能危及到他的生命安全。自己非得盡快找到一個能夠主動采取攻勢的機會不可。

嘖。持續揮舞著手中刀刃的正宗突然咂了下舌頭。看樣子,他似乎對綾乃隻是集中精神躲避攻擊的應對方式感到愈來愈不耐煩了。

「妳幹嘛從剛剛開始就一直……」

綾乃利用他開口試圖跟自己交談的那一瞬間,一鼓作氣衝進刀鋒劈砍範圍內。當然啦,那裏有潘塔索斯等著準備對付她。其實她很想順勢搶下這把鑰匙,無奈正宗並未露出可供她出手的過多空隙。

她對準正宗的心窩要害轟出一拳——手感卻不太紮實。他八成是自行往後跳開了。飛退王拜殿附近的他,還差一點撞上倒臥在木階上的直人。

「啊……」

綾乃頓時背脊發寒。一旦他拿直人做為要挾的籌碼,自己必定束手無策。不料正宗卻立刻站了起來。

「……我才不需要一再地以抓人質做為籌碼咧。」

他仿佛辯解般地這麼說道。看來剛才遭到綾乃責罵一事,似乎對他造成了不小的震撼。

「我會用接下來這一擊將妳收拾掉的。我的作戰計劃就是……」

話說到一半,他硬是把已經到口的話又吞了回去。

綾乃因為猜不透他到底準備使出何種手段,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動搖的神色。

突然,正宗快步朝著綾乃直衝而來。他像是要藏住刀身一般,將刀刃斜靠於腰際附近。樁著再順著這個跟以往截然不同的姿勢,橫向劈出了一刀。

麵對這記過於銳利的斬擊,綾乃隻能藉由往後跳開的方式來加以回避。她確實跳出刀刃攻擊範圍外了沒錯——但刀尖也已急速逼近至眼前。

(他用日本刀射我。)

這種程度的變化其實早在綾乃的預料之中。不過她雖然側身避開了這一擊,卻也被迫必須稍微停下腳步。這時候,高舉著潘塔索斯的正宗則是抓住機會,縱身朝綾乃撲來。

綾乃以雙手抓住正宗那隻握著潘塔索斯的手臂,使勁扭轉手腕部位的關節。

「好痛!」

正宗很沒出息地大叫了一聲,手中的鑰匙也跟著掉落到地上。他皺著眉頭跪倒在地。綾乃則是刻不容緩地抬起腳將潘塔索斯踢到了遠處。

「……看來是我獲勝囉。」

她鬆了口氣,轉身望向直人。雖然他依舊昏迷不醒,但頭部傷口的出血現在幾乎已經完全止住了——隻要馬上帶他前往醫院,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才對。

「還有時間看旁邊啊,大笨蛋!」

一陣劇痛突然貫穿手背。八成是正宗拿什麼東西刺穿了自己的手掌。綾乃立刻準備展開反擊,卻赫然發現自己連一根手指頭部動彈不得。

(難道是黑色鑰匙?可是……)

潘塔索斯明明好端端地躺在數公尺遠的地麵上。她低頭看了自己的手掌一眼,隻見一支眼熟的黑色鑰匙刺穿了手背。這把鑰匙當然不是潘塔索斯。

(是莫斐斯……)

「我利用剛才靠近『守護者』的機會,順手偷了這把鑰匙……這就是我所謂的『作戰』計劃啦!」

正宗祭出一記回旋踢,綾乃整個人頓時宛如保齡球瓶般飛了出去。

綾乃的身體猛然撞上神社境內一角的杉樹。視野右側出現一座陡峭的斜坡,可以一眼望盡飯見町的街景。隻要能夠讓身體移動幾公分,便有機會藉由滾落斜坡的方式逃離——不過對現在的她來說,光是移動這短短的距離都是難如登天的事。

正宗踩著感覺有點疲憊的腳步逐漸逼近她,握在手中的日本刀則是閃著耀眼的光芒。

「……結束了。」

冰冷的刀刃悄然抵住頸項。綾乃確實已經無法再采取任何行動了,因為此時的她連開口說話都辦不到。

她一邊任由身子微微顫抖著,一邊靜靜等待首級落地的那一刻降臨——遠方某處或許是發生了火災吧?隻聽陣陣微弱的消防車警笛聲回蕩在空氣中。

「這下子妳無話可說了吧?」

斷首的那一刻遲遲未到。正宗似乎毫無揮刀之意。雖然從她目前躺臥的地方根本看不到正宗的臉龐,綾乃卻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一股猶豫不決的氣息。

「……隻要我殺了這家夥,妳就會依約讓鶇姊的身體恢複原狀對吧?」

正宗仍斷斷續續講個不停。綾乃總算發現什麼地方不對勁了。

(他現在並不是在跟我說話。)

他的交談對象是「紅色眼珠」。綾乃側目環視了神社境內一圈,但除了他們之外,根本沒有看見其它人影。「紅色眼珠」究竟是藏身在何處呢?

「快點回答我,『紅色眼珠』!」

「……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頭上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女性嗓音。綾乃背部頓時發出了肌肉繃緊的聲音。她對這個聲音有印象,以前她曾經透過電話與對方交談。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意思是說,你大可保住這兩人的性命無妨啊。其實你根本就不想殺死他們對不對?咱們訂的契約就到此為止囉。」

嗬嗬。那名女子輕聲笑了起來。她果然就在這附近。

「妳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

正宗的聲音聽來則是摻雜著明顯的疑惑及不安。

「鶇姊她怎麼了?」

「放心吧,她現在應該已經獲得解放了。」

經過一陣彷佛陷入思考的沉默之後,刺穿綾乃手掌的莫斐斯突然遭到拔除,綾乃瞬間難以置信地重獲自由。她起身後再度環視周遭確認了一番。扣掉倒在遠處的直人不算,神社境內果然就隻剩下自己與正宗兩個人。

正宗無視綾乃的存在,徑自掏出了手機,看來他八成是想要打電話給鶇吧。不過他卻隨即咂了下舌頭,再度將手機收回口袋裏。

「……這裏收不到訊號嗎?」

綾乃感到一頭霧水。「紅色眼珠」剛才明明就在身旁,此刻卻又不見蹤影。

「『紅色眼珠』在哪裏?」

正宗一臉不可思議地轉頭望著綾乃,接著緩緩開口說道:

「公主,妳還看不出來嗎?」

綾乃隻覺不寒而栗。因為從他嘴裏發出的,竟然是女性的嗓音。

「這是……怎麼一回事?」

「……妳的事情已經搞定了吧?」

隻聽見同一張嘴巴再度發出正宗的聲音。

「那還不快點滾離我的身體!」

話剛說完,他隨即張大了嘴巴。隻見他嘴裏充滿了一團黏稠的紅色物體。

「啊……」

綾乃總算恍然大悟。這就是「紅色眼珠」,原來她一直潛藏在正宗的體內。難怪她時常從正宗身上感受到一股奇異的氣息。

正宗張嘴吐出大量紅色的物質。這團形狀曖昧模糊的物質,看起來近似液體,卻又彷佛是氣體一般。

隻見這團物質在空中聚合,接著又衍生出頭部與四肢,逐漸轉變為人類的外型。

最後,一名看來年約五、六歲的長發少女飄浮於綾乃眼前。她的衣服、肌膚、頭發,甚至指甲全都呈現鮮紅色彩。身形幾乎跟人類的外形一模一樣。

她轉過頭麵向綾乃,緩緩開口:

「初次見麵,公主。」

「紅色眼珠」這麼說道。隻是人不如其名,沒人能看見她的眼睛——因為原本理當有兩顆眼珠的部位,如今卻隻剩下兩個漆黑的空洞。

她本來就缺少眼珠這個器官。

「妳……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啊……」

那具半透明的身體輪廓極不穩定地飄搖晃動,給人感覺她隻是勉強維持住現在這個身形,一旦發生什麼突發狀況,就會立刻四散崩解。

(想打敗『紅色眼珠』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正宗之前說的話突然浮現在腦海中,綾乃瞬間領悟過來。不論是難以追查到「紅色眼珠」的相關情報也好,或是幾名夢神未曾見過「紅色眼珠」的現象也罷,實際上都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因為她本來就沒有所謂的固定形象可言。

「紅色眼珠」乃是一個肉體早已遭到某人分解摧毀,隻剩精神如同幽靈般徘徊在這個世界的夢神——因此想用武器來「打敗」她,根本是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天方夜譚。

8

綾乃凝視著「紅色眼珠」。

這隻怪物殺死了直人的父親孝臣。而以往現身襲擊自己與直人的幾名夢神,全都獲得了「紅色眼珠」所賜予的力量……一切事件的幕後黑手如今就在眼前。

突然間,正宗轉過身準備離開現場。

「你要去哪裏?」

沒有眼珠的少女開口詢問。

「……我要回家啦。妳有什麼意見嗎?」

他打算回家確認一下,看看鶇是否真的已經獲得「解放」。

結果正宗始終不曉得「紅色眼珠」究竟想要完成什麼事情。她除了害鶇遭到「感染」,還潛入自己體內,要求他動手殺害綾乃與直人——不過,最後卻又給人一種在半途放棄了一切計劃的感覺。

「我有些事想跟兩位談一談,是非常要緊的事情。」

然而正宗依然不予理會,徑自準備離開神社境內。

「這件事情跟鶇也有關連喔。」

一聽見這個名字,他馬上有了反應。

「鶇姊她怎麼了?」

「你曾經思考過為何鶇會受到『感染』這個問題嗎?」

正宗的雙頰猛然抽動了一下。

「我哪知道啊……不就是妳這家夥害的嗎?」

「這可不單單是我害的喔。畢竟我無法單靠個人的意思引發『感染』的症狀啊。」

「……妳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正宗開口反問。

「我能夠看見心靈的形狀。不管是夢神也好、人類也罷,舉凡擁有心靈的生物,或多或少都藏有秘密。例如希望拋開的過去、漆黑混沌的欲望,甚至是無法開口告訴任何人的秘密……都會促使心靈產生裂縫。」

「紅色眼珠」說到這裏,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

「我最喜歡心靈裂縫了。我能將自己的存在移殖到夢神們的心靈裂縫中……這就是『紅色眼珠』的本質。裂縫會變得愈來愈大,最後破壞掉夢神的心靈與身體,使夢神徹底改變樣貌喔。」

「我根本聽不懂妳在說什麼啦。」

正宗冷淡地拋出響應。

「如果妳的廢話已經說完了,那我要閃……」

「鶇有個秘密喔。」

「紅色眼珠」接著說道。

「她有事情瞞著你唷,而那件事正是導致鶇的心靈產生了裂縫的主因啊。」

正宗露出了嘲諷的神情。

「啥?無聊透頂——妳也不想想看我跟鶇姊到底住在一起多久了?鶇姊根本不可能對我隱瞞任何事情嘛。」

綾乃的胸口猛然抽動了一下。有些事情正是因為長久相處在一塊,反而變得越來越難以啟齒,就連她自己也懷著類似的「秘密」。

(說不定我日後也會遭到「紅色眼珠」感染……)

她突然感受到「紅色眼珠」的視線。對方明明沒有眼珠,但綾乃知道她確實正在注視著自己。

「妳應該能夠理解這番話的意義吧?公主……雖然截至目前為止,妳尚未懷有足以使心靈產生裂縫的秘密或是欲望,不過妳早晚有可能變成那副德性……畢竟在人類當中已經出現心靈裂縫比夢神更深的人物了啊。一個甚至讓我有機會輕易窺視其靈魂深淵的人物……」

綾乃倒抽了一口氣。這段說詞的涵義雖然不怎麼明確——但不知為何,她覺得「紅色眼珠」正是在講述關於孝臣不幸身亡的謎底。

「妳殺死岸杜叔叔一事,跟現在這段描述的內容有關嗎?」

綾乃開門見山地提出詢問,但對方卻默不作聲。她已在不知不覺當中將臉轉向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方位。視線似乎鎖定了遠處住宅區當中的某個地點。

從剛才便傳入耳中的消防車警笛聲不僅絲毫不見止息的跡象,音量反而還愈來愈大。隻見遠離市中心的一堆房屋當中,有一棟房子開始竄出了縷縷黑煙。

「那是……怎麼一回事?」

正宗的聲音微微顫抖著。他的臉色看來有如紙張一樣的蒼白。

「……那裏……不是我家嗎?」

「哎呀,你終於發現啦。」

「紅色眼珠」嗬嗬笑著。

「雖然比我原先預期的還要慢,但好像總算開始了呢。」

綾乃頓覺毛骨悚然。若是自己被卷入火災當中,即便受到大火燒傷也能立刻再生複原。可是鶇的存在力已經變得十分薄弱,光是要維持住自己的肉體,就已經相當吃力了。她甚至無法踏出麟堂家所設下的結界一步。

要是麟堂家遭到縱火,導致她來不及逃出火場的話——

「妳不是說妳已經解放鶇姊了嗎!」

「你自己回去看看就知道囉。她啊……」

正宗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向「紅色眼珠」,接著伴隨著怒吼抽刀將少女的身形砍成兩半——瞬間,構成「紅色眼珠」的物質應聲四散。

「這種手段對我完全起不了作用,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

誇耀勝利的聲音由半空中傳入耳中。她仿佛隨風飄逝一般,悄然消失了蹤影。大概又如同幽靈一般徘徊於這座鎮上的某個角落吧。

「可惡!」

正宗轉身跑離現場。他那前傾的背影轉眼間便通過鳥居,自綾乃的視野中消失不見。

被留下來的綾乃陷入兩難,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是好。鶇肯定出了什麼狀況,但是她也不能就此丟下直人不管。

「綾乃……」

背後傳來呼喚她的聲音。她回頭一看,發現直人已經站了起來,被半凝固的鮮血弄髒的臉龐毫無血色可言。

「你幹嘛站起來啊?傷勢不要緊嗎?」

「我還勉強撐得住……我不久前就恢複意識,也聽見你們的談話了。」

直人的聲音比綾乃想象的還要清晰許多。

「你、你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啊……?」

雖然覺得無關緊要,但綾乃還是不自覺地開口詢問——她並不希望被直人聽見自己與正宗開戰之前說的那些話。總覺得當時自己好像講了一大堆難為情的台詞。

「咦?大概是『紅色眼珠』快要現身之前吧……」

綾乃暗自鬆了口氣。

「……妳快點趕去鶇小姐那邊吧。」

直人接著說道。

「你、你在胡說些什麼啊?想也知道我不可能把你丟在這種鬼地方不管嘛!」

「但鶇小姐同樣也不能置之不理吧?相信妳應該也很清楚才對,再這樣下去,就連麟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

綾乃緊咬嘴唇。假如真有人蓄意引發了麟堂家的火災,那實在很難保證此人會願意放過前往救助鶇的正宗。

「隻要往山下走一段距離,應該就能進入手機收得到訊號的地帶……到時妳再打電話叫救護車過來載我就行。這樣一來,我也可以早點去醫院接受治療啊。」

她很清楚直人正定睛凝視著自己。雖然很不甘心,但他說的確實沒錯。

「好啦。」

她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你就別再亂動,乖乖在這裏等救護車吧。記得要好好休息喔。」

「沒問題……用不著……擔心我。」

講歸講,直人卻依舊佇立在神社境內的正中央。他已下定決心,不在綾乃離開之前坐下來休息。他希望能藉由此舉盡可能地減少綾乃的擔憂——

(……傻瓜。)

綾乃見狀,也隻能無奈地全速奔出神社。

正宗沿著杉林間的小徑一鼓作氣衝下山,穿越天堂樂園的後門進入園區當中。他打算抄最短的快捷方式趕回自己的住處。

(那個混帳東西……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要幫助鶇姊的意思!)

約定毫無意義可言。他明明知道事情可能會演變到這種地步,卻還是聽從了對方的使喚。因為他不曉得如果自己拒絕合作,鶇會遭受何種可怕的遭遇。

(……鶇姊。)

從小就跟她生活在一起。明明比自己大的她感覺雖然不太可靠,卻總是溫柔地對自己展露笑容。他曾想過今後要靠自己的力量守護她,永遠與她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鶇姊昨天明明要求自己留下來陪她,但自己卻斷然拒絕,轉身衝出了家門。他根本不應該與鶇姊分隔兩處,根本就不該留她一個人在家的……

他筆直穿越了天堂樂園園區,隨即發現有兩輛自行車停放在遭封鎖的正門外麵。他對其中一輛有印象,那是綾乃所騎乘的越野自行車。另一輛則是沒啥特色,後麵加裝了坐椅的老舊自行車,還用便宜的鐵鏈鎖住了車輪。這輛自行車八成是「守護者」騎的吧。

(這輛應該很好偷才對。)

正宗毫不猶豫地揮刀砍斷了鐵鏈。他將日本刀丟在一旁,跨上自行車坐墊,隨即在連煞車都沒動用到的狀態下,一鼓作氣快速衝下了斜坡。

隨著離家愈來愈近,警笛聲也變得更加響亮。黑煙從屋頂的另一側不時映入眼簾,而且愈來愈濃密。正宗隻覺得自己的胸口快被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給壓垮了。燒焦的刺鼻臭味撲鼻而來,通往麟堂家的巷道前麵已經出現一大群圍觀民眾。正宗一跳下越野自行車,便朝著代替自家大門的鳥居拔腿衝去。

「啊……」

正宗忍不住叫出聲來。隻見家裏的每一扇窗戶正不斷地冒出濃煙與烈火。由消防車水管噴灑出來的水柱看起來似乎沒有發揮效用,反而還為了阻止火勢蔓延至附近的住家,而逐漸移往其它方向。他試圖鑽過封鎖巷道的膠帶——

「前麵很危險,請不要再靠過來了!」

卻遭到一名年輕的消防隊員擋下。

「少囉嗦!那是我家耶!」

另一名頭戴安全帽,站在膠帶前麵不遠處的消防隊員回頭看著他。

「你是這間房屋的住戶嗎?請問你的家人……」

「我姊應該還在裏麵才對!難道你們沒有救她脫困嗎?」

看見對方臉上浮現大吃一驚的表情,正宗全身頓時冒出了雞皮疙瘩——鶇還在火場裏麵。正宗鑽過膠帶,跨越在泥濘中蠕動的消防水管,一鼓作氣地衝到家門口。背後傳來消防隊員的叫喊聲,但他壓根兒不把那些聲音當一回事。

他一邊忍受著刺眼的濃密黑煙,一邊推進到玄關附近時,一陣駭人的熱風隨即由敞開的門扉內側向他襲卷而來,令他不由得停下腳步。

他定睛凝視著門扉內的狀況。走廊與脫鞋區雖然已經被烈焰包圍,但看樣子應該還有辦法讓他進屋去活動一小段時間——就算太過勉強,他也不打算站在玄關這裏枯等。

他暫停呼吸,縱身衝進了火勢蔓延的屋內。

「鶇姊,妳在哪裏!」

沒有任何回應。屋內某處正發出軋吱軋吱的不祥聲響,看來整棟房子崩塌隻是早晚的問題。正宗一邊閃過掉落至地板上的天花板餘燼,一邊沿著走廊往前推進。不過,就連廚房以及最裏麵的和室也不見鶇的身影。

(……會是在樓上嗎?)

正宗滿心絕望,抬頭仰望著上方。如果鶇真的是在二樓的話,救她脫困幾乎形同不可能的任務。樓梯此時應該早已遭到烈火吞噬了。縱然如此也得闖一闖——就在正宗暗自下定這個決心時,突然聽到一陣微弱的聲音自一樓的某個角落傳來。

他連忙回到走廊上,集中聽力尋找聲音的來源——聲音是由浴室傳出來的。幸好火勢尚未蔓延至更衣室,他使勁撞開浴室的門扉。

「鶇姊!嗚哇!」

隻見鶇低頭癱坐在浴室的磁磚地板上。雖然說這裏是浴室,所以這樣也很理所當然,但鶇此時身上未著任何衣物。正宗連忙將視線從那身晶瑩剔透的雪白肌膚上移開。

總不能就這樣帶著全身光溜溜的鶇離開屋子吧。正宗急忙折回更衣室,找尋可以用來讓她遮住身子的東西。

唔。他突然發現烘衣機裏麵有一條床單,於是趕緊拉出來蓋在鶇那雙曝露在空氣中的纖瘦肩頭。

「我們走吧……咦?那是什麼……」

正宗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看見了她自行戴在身上的鐵製煉銬。隻見鐮銬仿佛持續接受火焰烘烤般,變得異常豔紅。就算屋內發生了火災,鐮銬也不該呈現出這麼奇怪的狀態才對。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看——一瞬間,鶇的雙手突然綻放出一陣比燒紅的鐵製鐮銬更加耀眼的橘色光芒。隻見鐵塊如同畫糖作品似的融解滴落,而那陣橘色光芒則逐漸由雙手擴散至全身。

「鶇姊……」

她冷不防抬起頭來。正宗則是不由自主地瞇起雙眼。她那雙原本隻是泛紅的眼眸,如今散發出令人無法直視的強光與熱能。彷佛誕生出兩顆太陽一樣。

鶇雙唇扭曲,露出了笑容。

這時的她已化為一顆具備人類外形的恒星。浴室裏麵則是充滿一股先前行經的火場溫度根本無法相比的駭人高熱。

正宗一邊顫抖著,一邊領悟了。原來這場火災是鶇自己引發的。「紅色眼珠」的影響已經導致她的精神與肉體雙方麵部產生了變化。

(她現在應該已經獲得解放了才對。)

正如「紅色眼珠」所說的,鶇已經從所有痛苦當中獲得了解放。因為她已經失去能夠感受到痛苦的心靈了。

突然間,覆蓋在她身上的床單猛烈起火燃燒。遭到竄出的火焰襲擊的瞬間,正宗的意識也跟著宣告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