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鄉笛夏夜(1 / 2)

鄉笛夏夜,雨聲淅瀝。伏案窗前讀書,忽聽得誰的笛子在嗚嗚地吹,嗚嗚地吹。

時隱時現的笛聲,吸引了我,又象在和我捉迷藏。說幽遠,卻在敲著我的窗戶;說朦朧,卻再也清麗不過了。

我似聽見了故園鄉野裏的笛聲,那不就是我自己在吹柳笛兒嗎?嗚嗚地,濁重地或尖利的音韻,總那麼俏皮,似乎每一絲濕潤的空氣都在發出清響。

在我天真的童心裏,那柳笛兒是吹給自己的,因為那是我自個兒心靈的歌唱。同時,也吹給鄉野的春風,因為那柳笛兒是春天的鄉野贈予我的。

記憶裏,冬天的鄉野是寂寞的。雖然曾有過潔白晶瑩的雪的世界,卻即刻消融了,失落了,象那美麗的夢幻一樣。雪孩子,不是好夥伴兒,盡管鄉野的白屬於她,我卻總追求和幢望鄉野的綠了。

雪化時節,有多少次蹲下身來,尋覓綠的小草,幾曾翹首柳梢兒,捕捉綠的歸期。這種無聲的、苦苦的期待,如同守在熱炕頭的小窗下,雙手支著下巴頦,焦急得眨巴著淚眼,期待遲遲不歸的母親似的。

果然,曖的春又姍姍來到了鄉野。綠了柳梢兒,也綠了童心。冰淩消融的滴嗒聲,小鳥兒出巢的鳴叫聲,溫風裏門軸兒的叫聲,收拾備耕農具、擦拭犁鏵的響聲,把鄉間生活的音響賦予我這農家的孩子,教會我去吹響柳笛兒。

嗚嗚地,嗚嗚地,直吹醒個淡藍色的萌動的鄉野。小草兒被吹綠了,山花兒被吹紅了,麥子被吹得返青了,秀穗了。

等我長大一些,不知怎麼,便不喜歡那單調的柳笛了。我上了土窯洞裏辦起的小學校,教師扶著我的小手兒寫“一二三”。我的老師會唱好聽的歌兒,他教給我們“都來米”。於是,我在柳笛上掐上眼兒,想學竹笛兒那樣吹出不單調的曲兒來,但終末成曲。

秋夜,曬場上聚滿了莊稼人,舒心地聊天。我躺在高高的穀垛上麵,腦袋枕在兩隻手掌裏,望著天上的星星。我想,要有一隻竹笛兒,嗚嗚地吹起來,該多好啊!

我回家去央求媽媽,給我買一支竹笛兒。媽媽在煤油燈下嗡嗡地搖著紡車,隨口答應了,說秋後賣了柿子就買。盼啊,盼啊,柿子怎麼還不紅呢?探望柿子的紅,如同捕捉柳梢的綠的心境。

終於,我挑著柿子擔兒,和媽媽一起趕集了。一毛一分的,一整天才賣得三元來錢。我拉著媽媽的衣襟來到文具店,一問價錢,三毛七,媽媽變卦了。三毛七,稱鹽還吃個把月呢。不吃飯不行,不吹那玩意兒還不行嗎?我用眼淚央求媽媽,才得到了一支最廉價的竹笛兒。

竹笛兒成了我形影不離的夥伴兒。

割牛草去,我帶著竹笛兒。青綠的野草,和著汗水染抹了它,沾著濃鬱的芬芳。歸來晚了,回答媽媽尋覓我的呼喚,用這沾滿青草味的竹笛聲。

牧羊去,我帶著竹笛兒。在綠色的山野裏,仰臥在草地上,仰天吹一曲信天遊,好似趕著漫天的白雲邀遊天際了。我嗚嗚地吹著竹笛兒,走過一坡又一凹,一山又一嶺,羊兒會循著笛聲跟在我身後,啃著青草徜徉著。

守瓜棚,我帶著竹笛兒。嗚嗚地,嗚嗚地,一直吹得月白風清。滿地綠雲中一輪輪綠色的閃光的月亮,月色裏揉著幾絲甜蜜。在窯院裏乘涼的人們,聽得見這竹笛聲,懂得這竹笛聲是從瓜裏傳來的,似乎風兒也涼了,甜了呢。

我的竹笛兒,嗚嗚地吹著。在鄉野裏,在小溪邊,在曬場或梨園的夜晚,以至在飼養室的黎明或黃昏,在村口古槐的濃蔭裏,都流動著我童心的歌唱,留下了竹笛兒的餘音。

鄉間的生活,總是有音響的。不隻是那叮當作響的上下工的鍾聲,不隻是濕軟的田地裏鞭梢的響聲,不隻是曬場上分糧時的算盤聲,也不隻是廚房裏風箱的響聲和碗筷的碰撞,總有幾句秦腔亂彈,或者是不成曲調的民間器樂的弦管,點綴和豐富著偏僻鄉野的生活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