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那兩年,老祖父看我念書無望了,便把他的編織手藝手把手兒傳給了我。可又有什麼用場呢?家裏的窯院打了土圍牆,卻裝不起門,我閑了編了扇柴扉,全用荊條網織的,倒也美觀實用。再則,修水庫,造梯田,我家裏和親戚鄰家也從沒有使過爛筐子的。
年少時的功課沒有白學,在窮鄉僻壤裏寫寫劃劃的倒用上了,也有幸上了大學。因求知心切,好長時間我也沒顧上回故鄉看一次年過古稀的老祖父。
就在我回到故鄉時,老祖父已經不在了,是我離開故鄉不些天去世的。病重那陣,家裏人要捎話讓我回去,老祖父卻怕耽擱了我的學業,硬不讓告訴我。臨終的人了,總把希望寄於後輩,卻把自己看得很淡很淡。
我默默地來到山野的墓地裏,去看望老祖父的土墳。遠遠地,一股清苦的淡淡的芳香飄了過來。墓地裏,長滿了一叢叢茂密的荊條,開放著一片片藍紫色的小花兒。
老祖父的墳和許多莊稼人的墳一樣,很平常。墳前沒立碑,更談不上記載什麼生平經曆了。不知怎麼,我想起了兒時老祖父講給我的故事。說過去有個秀才,回到久別的故鄉,看見山野的路旁有一叢荊,便觸景生情,想到小時候一位嚴師用荊條抽打過他,曾使他苦心學起功課來。荊條就是他的教師啊!我不由地跪下雙膝,拜謝荊條了。想到這裏,我落淚了。
我摘下一朵老祖父墳前的荊花,帶走了。我想,這荊兒,也許是從他的心上萌芽的,而起根發苗,開出這花兒來的。這小小的質樸的花兒,也許是他的靈魂兒呢!
妻子生孩子時,家裏打老遠捎來了一筐雞蛋。我一看,這筐子正是荊條編的。看那富有鄉土味的花紋和樣式,我認得出它,一定是出自老祖父那雙樹皮般粗糙的手。老人家已下世近十個年頭了,可這荊條筐子卻耐到了今天。
我把這荊條筐子收起來,放菜什麼的還可以用。就是用它倒垃圾,還可以用上幾年,未了,還可以拆了當柴禾燒爐子,它的生命也會發出最後一縷火光的。
《延河》一九八一年第十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