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故鄉水三題(3 / 3)

司機是我的小弟,高中畢業後回家做莊稼的。小弟開的小鐵牛,莫不是用家裏包蘋果園的收入買的?拖車上架著幾個汽油桶子,看樣子拉的是水。從哪兒拉的水呢?小弟告訴我說,原頂上的陶瓷廠擴大生產耀州青瓷,從幾十裏外的原下引水,地下鐵管鋪過村頭,還設了泵房。有時調節水流量,放些剩餘的水,村上人家都在那兒拉水吃。我說這下可好了,故鄉人吃水不成問題了。我高興地坐上小鐵牛,和小弟一起給家裏和四鄰甕裏放水。水聲汩汩地流響著,一汽油桶子盛五、六擔水哩!

看樣子,小弟對這些並不樂觀,我感到有些不解。我問他,你吃過窖水嗎?你到門前溝底的泉子裏挑過水嗎?他總說,知道,知道,可這泵房的水是靠不住的。一是鐵鏽的腥味,二是沒有保證,得看人家的眉高眼低。

噢.原來如此,我有些沉吟了。

晚上,我和父母團聚一堂,敘說別後之情,還來了左鄰右舍。怎麼不見小弟人呢?等人們散了,我步出窯院,到停放小鐵牛的土窯裏去找小弟。他不在,電燈卻亮著,炕桌上擺著一本關於打井技術的書。我奇怪小弟不看拖拉機修理的書,怎麼研究起打井技術來了呢?這會兒,他人呢?

月白風清的夜,靜謐而甜蜜。我踏著乳白色的故鄉的月色,朝原畔徜徉而去。原畔月光裏,長長的投影,誰在踽踽獨步呢?走近了,小弟先喚出聲來。他說他在思索打井的事兒,窯裏悶得慌,出來走走的。

小弟說,鄉親們吃水仍是個問題,他和長輩們一起合計過,村上幾十戶人湊千把元,合夥打一口井,鋪上管子,安裝自來水到鍋頭上。他是隊長,這回又是打井的“工程師”了。

故鄉這高高的山原,幾十丈深的黃土層,能打出水嗎?如今各戶過自個兒的光景,能組織起來嗎?我很擔心。

怎麼打不出水來?小弟說,下原裏舅家村上離咱這兒三裏,上原裏姨家距咱這兒三裏半,人家已經打出水來了,就咱這兒沒有水?他就不信!再說,前不久一個勘探隊在原上找石棉礦,說黃土層才三十五丈深,估計下麵就有水。這井是打定了,不能回頭吃窖水和泉水了。打窖太不合算,吃泉水要下門前深溝,有誰情願呢?

夜霧如紗如絮,在門前溝裏飄浮著。靄嵐在月色裏彌漫成乳白色的海,直籠罩了遠處的溝壑山原,也飄入了故鄉人打著鼾聲的夢境。

小弟還不肯入睡,伏在燈下看他的打井書。我躺在溫熱的土炕上,依侵在故鄉的懷裏,竟沒有一絲睡意。故鄉這高高山原上,自古以來,誰想到故土深處蘊藏有水呢?小弟這一輩新型農民大膽地想到了,而且有科學性,很自信的。我便也信服了,故鄉人一定會吃上自來水的。

故鄉的土地,盛產小麥、穀子、油菜,土地的深處,又有多少水源和礦藏呢?故鄉人是質樸、勤勞的。故鄉人心靈的深處,又蘊含著多少生活的熱情和向往呢?

我憶念中,故鄉的窖水和泉水是美的;我憧憬中的故鄉水會更美,更甜,而且真。祝福您啊,我渭河北岸高高的山原上的故鄉。

《延河》一九八二年第十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