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打囤(1 / 1)

“打囤呢?”“打囤哩。”絲溜溜的南風,把帶著幾分嫩汁的麥香,送到這窯院裏來。老人蹲在門道口,擺弄著一堆纖細而柔韌的枝條。十幾步外,即是白楊簇擁的村道,不時有牽牛的、挑水的和閑散的村人走過。

老人並不習慣於向每一個走過眼前的村人行注目禮,隻是在別人問候的當兒,才抬眼應上一句。小孫孫在一邊湊熱鬧,將枝條弄散了,又一根根撿整齊,接著又弄亂,做著一種童心的遊戲。

按季氣,芒種已過,該是收麥時令了。因今年數上四月就沒斷過雨,窯院前的山地還是一片蓊綠。遠處的原野,也沒有黃的色氣。涇河上遊的這塊地方,又是比關中川道遲收獲十天半月了。這二年,得天時、地利、人和,麥子確實是好年成。今年,若再有十來八天的響日頭,就更不憂愁沒有白蒸饃和軟麵吃了。

前幾天去鎮上趕集,老人置買了幾十塊錢的東西,杈把、口袋、掃帚架了一車子。另外,還買了幾盒卷煙,一包青茶。還特意給兒媳婦買了頂精巧的新草帽,年輕娃們總愛俏,老人是明白這大理的。這一卷票子裏,有老人經營的烤煙錢,有老伴兒的雞蛋錢,也有兒媳婦的豬娃錢,在外工作的兒子捎回的錢。他最後轉到賣囤的市上,問問價錢,一個囤得十二元。老人搖搖頭,擰過身走了。

他本是有一雙打囤編筐的手,年輕那陣子,常下涇河岸割荊條,編了家計到集市上變賣。囤市上那十二元錢的貨,不說價格偏高,就那手藝他也看不上眼。然而,這些年,涇河岸的梢林沒有了,一片青禿禿的牧場。老人想到了自留山裏那片林子,該剪枝整葉了,剪得的枝條一舉兩得,是可以湊合著打一個囤呢!

老人腰裏別了鐮拐,到自留山上替那些桑、楊、榆、槐“理發”。然後,一捆捆背回來,在窯院的門道裏悠悠地削起來。枝上的葉子,可以拿去喂牛、喂羊、喂免,不用專門去割青草了。細枝條的根部—律削成馬蹄狀,梢部任其長短;再晾在黃黃黃的太陽下,好使它變得更柔韌些,少點水氣。幾天工夫,—個囤用的枝條已綽綽有餘了。

“爺爺,我幫你打吧:”

“你還小,—邊騎馬馬耍去。”

小孫孫知道爺爺的慈祥,也知道爺爺的嚴厲。拿—根枝條當馬騎,“駕駕”地在一旁轉圈了。老人雖說多年不摸條子了,但畢竟是老把式,手到之處,不亂經緯。枝條在裂痕縱橫的手中挽著花子,變戲法似地一圈一個模樣。昨天還是—個滿圓的底盤,有著作莖的放射線在婆娑搖曳,今天已將莖的枝條向上攏起。依次插添著橫的枝條,有個囤的眉目了。待編到多半人高,就可以收了囤緣,裏頭抹上泥巴,盛個兩三石麥子不成問題的。

太陽帶幾分伏天的味道,照得忙於勞作的老人直吧噠汗珠子。他往蔭涼處挪挪,抬頭望望天,又去舞弄枝條了。小孫孫又來騷擾了,老人正急於沒有哄勸的法子,母雞“咯咯蛋”地叫了,使得恬靜了一晌午的窯院熱鬧起來。小孫孫飛也似地去收雞窩裏的鮮蛋了。

母雞還在叫著,鄰家的母雞也叫了。這充滿生氣的雞的合唱,是在炫耀自己的收獲和給予。炊煙在老伴拉響的風箱聲裏悠悠飄升,彙入村子上空的煙嵐。去涇河原畔鋤高梁苗的兒媳婦,遠遠地歸來了。收了工的村人,絡繹不地從白楊簇擁的村道走過,向老人搭訕著:"囤打好了?"

“打好了。”

《羊城晚報》一九八三年八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