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趕場(1 / 2)

八百裏秦川,是盛產小麥的一塊富腴之地。夏日的麥浪,連綿起伏,層層疊彩,波及涇渭流域的平野、高原與山地,簡直要把星星點點的村落小城以至於大都市,都要淹沒了似的。麥收時節,這裏的景色確實是很好的。由於地域遼闊,氣溫有所差別,各處麥田的色調在同一時間裏便驟然迥異。以古城西安為界,所謂東府的撞關、耀州各縣份,臨近芒種時令就搭鐮收割了;喚之為西府的鳳翔、周至一帶,則要遲上個三天五天;而鹹陽原以北的徑河沿岸,夏至之後才可以品到收獲的味道。

一到芒種前後,北原上的莊稼人便得到了消息,說原下的渭河邊上,麥子已經黃亮亮的了。他們走到自己的地裏,明知麥子還沒有黃的意思,卻總抑製不住地掐一粒麥顆看看,自然是一包乳白的漿液。麥收前的準備工作已經便當,鐮刀、草帽、掃帚、木鍁都買回了,待麥罷回茬秋的地頭,也已把牛圈裏的肥在那裏堆得高高。與其焦急地等待,不如尋個活路幹好。也有經濟上不寬展的人家,想用苦力換幾個零花錢,好打發夏收的費用,再說也能先嚐嚐新麥的味道,混個肚兒圓。

“走,趕場去!”

“走!”。

這便在村上串起十人八人的一夥割麥把式,後腰裏別上鐮拐子,頂上草帽,叼著旱煙袋,從北原上一溜帶串地下來了。三村五鄉,各自成幫,百十裏地帶的莊稼人,居然無組織地形成數以千計的浩蕩大軍,或聚於車站、驛店,或流落村頭、田埂,而後撒入廣茫的金色的麥海。

這“趕場”,其含義與南方水鄉所謂“趕場”的內容完全不同。人家指的是到農副貿易市場或騾馬交流大會。而這“趕場的”,有人也直喚為“麥客子”。

趕場人,是踩著金風走的。他們各自在不同的地域,由東而西,自陽而陰,始終趕得開鐮的日子。在渭河平野裏,他們的身後是剛剛割過的麥茬地,或是已經連夜翻過的泥土。腳下,則是割倒的金浪,一捆捆一堆堆的麥秸,組成新的迭浪的形狀。抬眼望去,愈遠愈呈現綠的顏色,鐮刃下,卻永遠是成熟了的金黃。

如同放蜂人的趕花一樣,趕場人在趕著收獲的蜜意。所謂“場”,也許是麥場或者曬場的意思,也許泛指這種收獲的熱火場景。身後的麥子上場了,以至碾打了,入囤了,曬場上堆起了傘狀的麥草秸。而前麵的曬場則剛剛收過油菜,或剛剛收拾好,象伸出的一隻隻手掌,迎接著收獲的喜悅。趕場人,又如同牧人,手中揮動的鞭兒,則是一彎新月似的銀鐮。

這些麥客子每來到一個村口,便有人請去家裏,先吃幾老碗涼調麵再說割麥的事。價錢通常是不用議的,俗話說“行情在市上”。主人領他們認了地,割倒後按畝數付酬。不過,由於經濟狀況和麥子長勢的變化,每畝地從去年二元錢上漲到今年的三元伍角了。據說,西府在連陰雨後天一暴晴,麥子會在幾天內熟焦,報酬還有猛增到四元以上的趨勢。龍口奪食,趕場人並無於危難中施行敲詐的意思,雨天的耽擱也使他們失去了許多。再說,也是你我相幫。兩廂情願。

凡闖入趕場行列的,無一不能受苦或缺乏收割技能,沒本事蹬打兩下子,是不敢輕易上場的。有年輕漢子,五大三粗,因初次臨陣,毛手毛腳,而不得要領,搞得疲困不堪,每天還割不到一畝地的。有六旬老兒,佝僂而瘦小,因久經沙場,竟威風凜然,揮舞自如,一天近三畝麥也割得到的。也有姑娘媳婦子充當麥客子的,大都有鐮拐上的硬功夫,通常不亞於男子漢,但這種女人在趕場人中畢竟不多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