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蒼蒼,野茫茫。
黃昏的風吹草低處,鄂爾多斯高原上的牛羊馬群在蹣跚歸圈。其情景,恍若秦代大將蒙恬的森森萬騎,正以電影的慢鏡頭徐徐漫卷過暮天間的遼遠的草野大荒。草原的呼吸微柔地掠過草梢,卻也博大獰厲得令人感到了它的響動。
這當兒,火柴盒一般方正的驛店門前,那棵老榆樹枝杈間的燈亮了。如同眨巴著朦朧眼睛的星星,一顆紅星星,閃爍在入夜的草原大幕上。燈是紅綢子罩著的低壓燈泡,豔豔的一個光團,象老榆樹結出的一枚聖果似的,招惹著遠遠近近過往的旅客們。
驛店是在舊有的斷牆殘垣上再造的,搭了漂亮的帶簷平頂。那份古老,那份荒遠,就差門前飄搖一麵寫有繁體“驛”字的旗招了。門前的路卻不曾斷過,被人畜的腳掌踩得不生寸草,陰天泥濘,睛日發白,可以延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眼下,這條道兒又紅火起來了。
女店主和她的小女子,將爐火捅旺了,肉菜麵食及奶茶水酒也已備好,白氣蒸騰的銅壺也噝噝地打起了悠然的口哨。店主母女便梳洗一番,迎迓客人的來臨。
好不風流!女店主換上了米黃色低領毛衣,發結在腦後挽一個渾圓的盤旋,亮著纖指上的戒指,臉蛋粉白白的坐在了開票處的小桌邊。豆蔻梢頭二月初似的娉婷小女子,則秀發披肩,著血紅色襯衣,黑眼睛滴溜著守候在套間門旁。莽夫一個的男店主,不知從哪裏鑽出來,叮當作響地操起了勺把子。
旅客披著鄂爾多斯草原上的風塵,帶著青草的清鮮也帶有汗腥味兒,盯著紅星星欣慰地趕來了。撩開藍塑料布條兒垂著的門簾,疲頓地坐在了白色的圓桌旁。
先茶,後酒,再飯,是這驛店的進餐程序。旅客接過小女子捧上的紅磚茶,眯縫著眼饞饞地呷上一口,便走上去,嗓音潤潤地點起菜來。女店主好口齒,一氣可以報出十多種飯菜的名目,任憑挑選。又一宗宗喊著,回應的則是男主人的炒勺聲,有小女子從中重複傳遞過去的。稍事片刻,小女便利落落地將酒茶一一送到桌上來了,同時也送上一個甜甜的笑靨。
劃過草原的閃電,滯留在驛店前,然後消失了。踏入門檻的是一位黑臉司機和他的學徒娃,其神氣似乎叫旁的旅客顯出自卑或頗感輕蔑。
小女子的黑眼睛放出幽幽的光來,將茶水遞到徒弟娃的麵前時,顫顫地晃悠出琥珀色了。一瞬間,徒弟娃慌恐地將溫熱的茶水與少女的手溫一起接過了。無語間,有眼神的可心的默契。黑臉司機則倚在賣票桌旁,一邊與女店主搭訕,鼻翼捕捉著異性身上散發的帶有怪香的氣息,一邊很熟練地拿過疊起的白紙條兒,自個兒用筆在上麵點起菜來,接著,便要掏錢。
“下次給我卸點煤,飯錢就算得開啦!”女店主說笑著,詭秘的眼睛朝上一翻。
黑臉司機不依,將十元的一張票子甩在桌上,顯得富有而慷慨。“你拿大票子嚇唬人哩,快快收起!”女店主站起來,將錢塞入黑臉的上衣口袋裏。
黑臉也就不再推讓,隻好說道:“那就記個帳,下回一起開好了。”
“我師傅本來是不想開錢的。”徒弟娃兒善意地甩過一句話來,逗著趣兒。
“去你娘的腳!”黑臉也佯裝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