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 我的門檻(2 / 2)

弟弟很虔誠地說,門檻得信,這一年事是多。他說的“事”,指坷坷絆絆的災轍。說父親在煤窯上忙,顧不上,差他專程來的。弟弟為我提了一籃柿子,說怕弄爛,幾百裏路上坐汽車也拎在手裏沒敢撂,站了一路。我看柿子有些發黃,完全不是記憶中變紫變皺的那樣,他說卸早了,冬裏又暖,不太好。倒是布袋裏捎來的饃令我十分有興趣,不多不少,獨獨一個,圓圓的黃黃的如同一輪日頭,或一輪滿月。童年時,惟有臘月二十三祭灶爺,母親才烙這種白白的粘點茴香的饃,是那麼香。又遠遠捎一個來,許是意味著物稀為貴吧,也可能是更有意義的吉祥之寄托。

罷了,弟弟同我上街,非要為我買一條梅紅的褲子不可。我掏錢,他竟大人似地正經起來,是父母的全權代表的身份。他從懷裏內衣中捏出幾塊錢來,買了,還嫌便宜,將紅褲子鄭重地塞到我懷裏。這般講究我略知一二,是說門檻年要穿紅褲子或係紅腰帶的。何故,不得而知,許是避邪,許是求吉,鄉間常以紅為聖,避妖驅鬼的。獨苗子女,常係有紅項圈,以免災祈福。我的紅褲子,與其說為己求安,不如說為了慰藉故園骨肉的—片惶惑之親情,則更出乎我的遊子之心。啊,門檻!不是祥林嫂的門檻,不是屠格涅夫筆下的門檻,是我的門檻,是龍年同歲人的門檻,我們這一茬哥們姐們的門檻。父母弟妹關照我的門檻,與我有聯係的土地、草木、空氣、水分關照我的門檻。關照我的門檻,也自然十分地惦記著要過門檻的我。我便迎著我的門,我的門檻走去。自信自尊地睜著我的眼睛,甩開我的膀子,邁開我的雙腳走去。走入三十六歲,這個成熟、豐滿、渾身都是力氣的年紀裏去。人說這是一個熾白的午間的太陽,那就讓自己融入這太陽的熾白中去,既不輕浮,又不暮氣,結結實實的,以沉靜的風度、熾烈的內涵、完美的力度去吻抱生命的鼎盛。

哈哈!門,命運之門!門檻,命運之門檻!這是一個令人敬畏而惶惑的生命刻度,一個本來不吉祥的時間定標點,而我,覺得它如此多情,如此溫柔似水。《隨筆》一九八七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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