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五章 芳魂(1 / 1)

據說,沿黃河一線就有幾座富有傳奇色彩的昭君墳。其中最為著名的一座,是在呼和浩特市西南,大黑河的南岸。而我,是在伊克昭盟達拉特旗境內的黃河邊看到昭君墳的。它的周圍本已被沙層所覆蓋,頂部露出岩石,整個堆積完全係自然形成。如今上建亭台樓閣,下植鬆柏花草,已成為一個旅遊的去處。遠遠地望著它,我感到一陣無可名狀的親切與憂怨。不管這堆沙石中是否葬有那位絕代美人兒的遺骨,權當是以假當真,也會驀然地被一縷芳魂握住,沉入遐思中去。

昭君她會知道嗎,有一個遠旅鄂爾多斯草原的故人自長安而來,一路上問詢她的芳跡,尋訪她的香夢?盡管,他已遲到了兩千年。

兩千年的悠悠歲月,兩千年的故人之情。

兩千年,也許兩萬年也埋葬不了隔絕不了人間的這股幽幽思懷。我遠眺著芳魂的跡痕,溯時間而上,去尋找那古遠的時代,尋找那出塞的故事。每每在許多史籍中,都有這位美人兒的美麗的一頁。

讓思緒掀開《漢書·匈奴傳》,掀開《後漢書·南匈奴傳》,曆史在說:王昭君,字嬙,西漢時南郡人,以良家女子選入宮中,後被漢帝許配給當時據以塞北的南匈奴呼韓邪單於。

史書說得很美麗,也很淒怨,很感傷,匈奴曾與西漢王朝戰爭頻繁,民眾思安,統治者求和,匈奴呼韓邪單於率部南下投漢,三次朝見漢元帝,願婿漢室以自親。於是,漢元帝便以宮女王牆許其為妻。於是,漢匈關係趨以改善。

而昭君離別長安,隨呼韓邪單於出塞之際作何心境?灞柳如何依依訣別,渭水又如何切切辭行?爾後,向北,向北,土山,沙漠,草原,一路經陝北而鄂爾多斯,再渡黃河又北行而去。

故土遠了,遠了,如在夢裏。正如我遠旅者此時此刻的心境。而草原又如血美麗,美麗得令人愈是生出悵惘哀思之情來。

一個個美人兒的價值,竟使漢匈奴雙方友好長達六十年之久。是時,邊城晏閉,牛馬布野。三世無吠之警,黎庶亡幹戈之役。邊人獲安了,中外為一。一個多麼幽豔的喜劇。一個多麼哀婉的悲劇。

曆史的悲喜劇,就是這般令後人敬羨,也今來者憂怨。民族之間使者,可謂可歌可泣。附屬於政治的某種婚姻,就這樣悲喜交加的演出著一幕又一幕。人哦,女人哦,美人兒哦!

美人兒這樣過去了,英雄也這樣過去了,許許多多,轟轟烈烈的。成功過去了,失敗過去了。留下來的呢,僅僅是一些英靈與芳魂?蔡文姬的芳魂呢?美色亡商紂的妲己呢?傾吳覆越國的西施呢?溢死馬嵬坡的楊貴妃呢?這些傾國傾城沉魚落雁的絕色風姿,連同昭君這位女使者,除了留下一個豔美而淒涼的名字,對人們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感歎複感歎。眼前的黃河仍在周秦漢唐的曆史中流著,在鄂爾多斯草原的前額上這樣流,流,訴說著自然、社會與人生的哲學。我心裏,還默默念叨王昭君的名字。

想到了秦始皇時,派大將蒙恬率兵三十萬攻胡,取河南地,迫使匈奴退到陰山以北。

想到了漢朝車騎將軍衛青轉戰數千裏,一舉肅清了鄂爾多斯地域的匈奴勢力,右賢王隻好遠走漠北。

想到了昭君出塞之後若幹年,這塊土地上的群雄割據,或戰,或和,演替,更變。我又去回望昭君墳。昭君墳看不見了。連接著天際的遼闊的草原。綠綠的,鮮鮮的,擋住了我悵然的視線。

《羊城晚報》一九八七年四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