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爾多斯啊,因為葬有一代天驕的遺骨,擁有一個傑出的靈魂,草原才這般富有、多彩、神奇嗎?這塊以其古老的沉積構造盆地,三萬五千年前的“河套人文化”而馳名中外的土地,是令人沉迷不已的。我的旅心,似乎潛入了大草原的底層與其曆史的深層,愈是覺得它的可愛了。在地質構造上,鄂爾多斯可以算得上地球上最原始的古陸地之一。於億代滄桑的地質年代,它經曆了多次重大而複雜的地質構造運動和海陸變遷,寫就一部壯觀的遠古史。在地質學家的眼裏,從構造形態及沉積韻律去看,鄂爾多斯盆地是一個較為完整而穩定的所謂構造單元。在氣象學家看來,它深居內陸,極端大陸性氣候顯著,屬於盛夏暖濕的海洋氣流向西北運行的最後一站。
鄂爾多斯古陸啊,又如何在六億年前變成古海?海陸變幻交替的曆史時期,生命便在鄂爾多斯出現了。先是海生動物。然後是軟體動物,陸生植物,又如何擁有古木參天的原始熱帶森林,隆起,下沉,幾曾變遷,於是有了巨犀、古象,有了鄂爾多斯蒙古馬最早的祖先三趾馬。
我在無定河邊奔走過,為無定河歌詠過,但從不曉得這條源於陝北又從陝北彙入黃河的河流,在流過鄂爾多斯時有過什麼驚人的故事。它在這裏被喚作薩拉烏蘇河,竟然舉世聞名。是因為從這裏發現過古人類化石多件,而被古人類學家推斷為三萬五千年前就有河套人在此生活的結論。而河套人的體質特征接近於現代人,在人類的進化階段屬於晚期智人。這就是鄂爾多斯草原的遠古曆史。多麼值得驕傲和自豪!從石器時代到銅器時代,這塊土地有過壯美的曆史,也同樣經受過曆史的苦難。夏商周時期,鄂爾多斯的遊牧部落開始成為邊患。春秋戰國時期被稱為狄的部落,逐步被融合、吞並,後成為匈奴的領地。秦代的蒙恬三十萬兵攻胡之戰,漢朝車騎將軍衛青的橫掃匈奴,隋唐之血,成吉思汗之壯舉,以及近代的鬥爭,使鄂爾多斯草原承受了數不盡的歌哭。草原上,依然是花開草綠,一歲一枯榮。海陸交替的遠古,生命就出現在鄂爾多斯。這生命,曆盡天地世事的變幻,就從不曾死去。“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風景,屬於一千四百多年前的鄂爾多斯,同樣屬於當今的鄂爾多斯風景。灘羊與卡拉庫爾羊,為馳名於世的裘皮羊品種。被稱為“沙地走馬”的烏牢馬,以體質結實緊湊,體型較小而清秀聞名中外,以極耐粗放飼養,忍苦適乘,具有堅韌持久力而著稱於諸馬種。頑強生命力的雙峰駱駝,為沙漠之舟,在人難涉渡的瀚海上代以客船。鄂爾多斯的生命力,比稱作“神樹”的“油鬆王”更久長,更旺盛。生命的閃光,在它每一寸土地上。我在大唐的塞上詩卷中徜徉過,拜遏過蒙恬與衛青的墓碑,在古長安的遺址上想象過鄂爾多斯這塊古塞之壤的氛圍。當我真正置身於這草原上時,卻尋不見那些詩夢,那些英魂。摘一片草葉,一朵碎花,試問著土地的記憶,那些古情古意,也許還在草原的血脈裏,在草根的須中,在花的瓣上蕊上。我是獨自一人遠旅鄂爾多斯的,向往承受的孤寂與奇妙如願以償了。況且行色匆匆,沒來及去領略“查幹伊德”那白色食品的純潔吉祥之味,沒能等到冬天看一看牧民頭上的鷹帽,沒遇上喪葬和婚禮的古老而有趣的場合,沒能擠入那達慕大會去觀賽馬、摔跤、射箭、歌舞。但我總對自己說,不虛此行,不虛此行啊!
在伊克昭盟公署所在地的東勝小住數日,因通往榆林的公路被持續的大雨所阻,我欲南下而不能成行。無奈,又北上包頭,經太原返回。我想,許是天意,讓我再體悟一下鄂爾多斯草原式的遼遠、神秘以及博大的慰藉吧?《散文》一九八七年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