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子
每天傍晚散步,都要路過此處。這裏生長著一棵樹,綠臻臻的枝葉罩住了叢生的樹幹,枝葉問掛著幾枚青果。北方不多見這類樹種,也沒人知道它的名字。
一次,幾個人散步聚集於此,它又作為一個話題,引起人們的興趣。一位老者才自信地說,這是棵枳子樹,那種生於南國則為桔而生於北方則為枳的樹種。
那果子能吃嗎?
不能,但氣味極香。成熟時,摘它下來,用紙包好,很快會變得黃亮黃亮。那氣味苦香濃烈,自古為案頭清供的上品,也是一種極好的禮物。
我記起了朋友送我的那顆枳子,是我們告別時的紀念物。它很渾圓,蒂部略帶凸狀,頂部又恰好略有凹處。清晨,夜半,它守著我,不時將奇香送到鼻翼下來。後來,它變幹了,輕了,莫非耗盡了最後香味?將它湊到鼻端,馨香如故,隻是少了其中的青草味。這種被視為異化了的植物之實,似乎已超越植物的屬性,變成了一枚信物,一個感知的生命。
那枚熾子至今還被我珍藏著,它已經被列入古玩和藝術品之類,裝飾著我陋室的書櫥。它是標本,也同時是化石,是一個久遠的故事。
今天午後,我又散步至枳樹旁,忍不住想摘一顆下來。踮踮腳跟,攀攀枝條,未能摘到眼中的那一顆,反被枝條上的刺兒紮了一下,這便鬆了手。真是可望而不可及。
這又發現了另一顆,伸手可得,而且是極美的一顆。它的形狀,同我珍藏的那顆如同孿生,均勻的小斑粒形成了渾圓的皮層,隻是顏色青綠青綠,沿甸甸的象一塊寶石。
那顆記憶中的枳子,也是這麼被摘下它的母體的嗎?它是那顆枳子的生命力的複顯嗎?
枳子之所以被視為愛物,就在於它不可食,就在於它不屑作為水果。
我至今不知道枳子的內部秘密。是因為我不忍心切開它,破壞它美好的圓。它在用氣味同我作醉心的交談,這就足夠奇妙的了。
植物與動物
某家的小報上列出一則奇聞,說有一對夫婦婚後三年未得貴子,經醫生檢查,兩個原體皆屬女性。她們的結合,完全是一種質的誤會。也就是,彼此間不曾作愛。
也許在別人看來,曾是一樁美滿的姻緣。
彼此間,曾有過多麼可貴而更可悲的忍性啊,這不隻是對人類的虛偽性的有力嘲諷。
一位老人聽了這則奇聞,不無憤慨地說:“那是人嗎?那根本就不是人!”
老人講了他記憶中的一件事兒。
在被淪為“牛鬼蛇神”的那些日子,他一直幹著養豬的差事。一天,他吆著一頭發情的母豬去配種站,那公豬與母豬很快就親熱起來。在交配過程中,配種人員還得給以扶助,使其性交成功。
過了幾天,他養的母豬突然不見了。它能跑哪兒去呢?他四處尋找。
最後遇見了配種站的人員。對他講:“你那女豬想它的男豬了,它正隔著柵欄同她的男豬親嘴哩!”
他被逗樂了。它們是動物,動物是有情欲的。
“那根本就不是人!”老人又回到那則奇聞的憤慨中。人,是一種高級動物,是具有思維和理智的進化了的生命體。某種庸俗的進化意識,卻在扼殺其生命的本能。
“他以為他是人,不是動物。事實上,他既不是人,也不及動物,他是植物!”老人大發雷霆。
《南昌晚報》一九八八年二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