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五章 韻園瑣記(2 / 2)

可惜我來的不是好時節,園子裏的花卉已大半凋零了。看菊吧,又卻嫌稍早了些。但從消瘦的花木叢中,仍可以想見爭奇鬥豔的花苑盛景,再說還有不少盆栽可供品評。另有一些雜木擁簇成小林子,疏疏淡淡的枝葉正是夏去秋來的詩意。主人說,這裏是方圓唯一的一處綠洲了,如今成了鳥兒們的樂園。這是指籠外的鳥兒,它們在這裏鳴唱、棲息,守候著這城內居民區日益縮小的開闊地。有花香就有鳥語,籠中的鳥也十分願意擁有這一方綠的土地。周圍的高樓是現代文明的象征,而隨著城市建築的高層化,人與人關係疏遠的傾向也確實是存在的事實。而人們之間的和睦相處有賴於人和自然的和諧。站在未來的角度看,這個花香鳥語的園子也當是美好的,奇妙的。

而主人最為得意的是他的鳥兒。屋簷下的柱頭上掛了一排籠子,有畫眉、百靈、鸚鵡、黃玉,我還可以認出我曾養過的紅嘴相思鳥,其他許多我則叫不出名堂。主人說,為了這些鳥,費了他不少的精力。各種鳥的習性不同,食料也各異,養法也有別。有的鳥用水洗澡,有的鳥則用沙子洗澡。有的吃蟲,有的專吃麻籽,有的就吃穀子,脫了殼的小米卻不吃,象人磕瓜籽一樣體會那個味。有趣的是他的鳥大多是在這一小塊綠州上逮來的,逮多了就送朋友。他正在屋裏琢磨樂譜上的“豆芽菜”,猛聽得有活的音符在窗外的空中響起,憑感覺,知道是哪種鳥的同類求偶來了。這便操起一種叫做“塌籠”的捕鳥籠子,放入叫喚著的同類,將野鳥引入籠中。鳥類也是同性排斥,異性相啄,它們便在籠中作愛了。他不僅可以辨別是哪種鳥叫,還可以捕捉住某一聲鳥叫在琴上該是什麼音,並且試記鳥叫的譜子,從音質音色到節奏旋律汲取靈感。他碰到過一位養鳥行家,一隻看去不怎麼樣的畫眉說值好幾百塊錢、他感到詫異。這位行家說,這隻畫眉遍曆全國,曾向各地畫眉學口,可以按照曲牌從一到十,叫出幾十套音序來。他感歎了,是隻好鳥!而鳥的音樂語言,它的大型組曲該如何破譯呢?這實在是太奇妙了。他卻實在沒空去溜鳥,去帶鳥學口,去馴鳥玩鳥,隻是將鳥兒作為夥伴和大自然的一部分去體驗他的“豆芽菜”,他的音樂創作。鳥語是天籟之音,他感到了把握它的困惑,如同麵對生命現象而困惑於音樂的表達一樣。這時候,我們的音樂家也如同籠中的鳥兒,在尋找自由的翅膀。眼下,還隻是一種自為狀態。藝術的自由境界,當是鼓翼旋飛的鳥兒。

我知道,他寫過不少流行歌曲,也走過太彎曲的路。他寫的《秦俑魂》,曾使我為之歎服。作曲家所棲息的這個園子,本是周秦漢唐的土地,他的“命樹”黃楊的根已在這塊曆史文化的沃壤中紮得很深,同時又飽經了當今時代的風雨。按說,這園子也浸透了盛唐之音,浸透了雅樂、古樂和龜茲樂、天竺樂、西涼樂及高昌樂,記錄下了“秦王破陣”和“霓裳羽衣”。音樂性的表現力量作為藝術的美的魂靈,依然在我所拜訪的這個園子的氛圍中遊蕩著。友人告訴我,他正在寫《土聲》,分“聽書”、“哭墳”、“拉話”三個樂章,聽他的構想,是充滿創新精神的。由這個園子擴而大之,音樂家在尋找以自我的體驗反映出普遍感受的表達方式。如果說,人類隻有和自然融合才能生存和獲益的話,園子主人的音樂創造性的發揮與這個恨意的環境不無關聯了。

從友人那兒回來,我如願以償,逮了三隻小鳥。一隻是栗鴉,一隻是朱頂紅,另一隻是沼澤山雀,是些好伺弄的俗鳥。但此行並未完全解答我對那位逮烏老人隱秘意識的質疑,卻也結識了一個韻園。這園子位於西安城西門裏某街巷,有鳥唱的地方。

《藝術世界》一九八八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