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沃野的身體發涼了,他苦笑著說,“琛,我擔心你,跟著他,你怎麼生活?那是個失敗的男人。”
“不,他的事情有轉機。等那案子完了他就退出來,我們打算開一家民樂店,專門賣三弦、二胡、柳琴、揚琴、笛子,琵琶,古箏什麼的……”
“噢,天呐,你也太傳統了吧!”蘇沃野用手拍了拍腦門,“琵琶,古箏──,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年代了,還有多少人對那些東西感興趣?”
“各有所愛嘛,”柳琛平靜地說,“我想,傳統的東西也還是有人喜歡的。”
蘇沃野再次用力地將妻子抱了抱,然後鬆開了手。
“好,既然這樣,那你就自己保重吧。”
“你也保重。”
……
妻子的離去使得蘇沃野愈發感到了這套房子的荒涼,他無心打開電視,他無心在起居室勾留,他懶洋洋地踱進臥室,打算洗個澡就上床睡覺。
臥室的燈光是那種溫馨的杏色,然而此刻在蘇沃野的眼裏卻透著寒意。直覺告訴他,這裏似乎少了什麼。他四下環顧著,目光很快落在了梳妝台旁邊的那個紅木架上。那是他特意為柳琛訂製的放琵琶的擱架,擱架的做工極為精致,鏤著花雕著龍鳳,看上去古香古色。由它托承著那把典雅的琵琶,臥室裏就有了一種藝術氣息。
如今,那紅木架已經空了。那情形就象美麗的鳥兒已經遠走高飛,隻剩下一截無用的樹枝。
蘇沃野拖著旅行箱,準備把衣物放進壁櫃裏。他拉開櫃門,看到的隻是一根橫在那裏的光禿禿的電鍍鋼管,上麵掛著的衣服全都不見了。
柳琛真的走了,柳琛帶走了她的四季,帶走了她那些琳琳琅琅的色彩。
那天夜裏,蘇沃野沒有睡在他們夫妻共有的臥室裏,沒有睡在他們夫妻共享的大床上,他鑽進書房,把自己扔在了書架對麵的單人床上。雖然旅途很疲勞,可是他前半夜一直沒有合眼,後半夜朦朦朧朧地迷糊了一陣兒,忽然又醒轉過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子掉了,身上發涼,心裏發空。爬起來到衛生間去方便,不由自主地推開慧慧的小房間。打開燈,摸摸女兒的小被子小枕頭,摸摸枕頭邊上的大布娃娃大布熊,宛如摸到了慧慧柔軟的發辮。
抽抽鼻子,周身就灌滿了女兒那特有的氣息。
從慧慧的小房間裏走出來,順手又推開主臥室的門。厚實的窗簾掩著,臥室顯得很深重。書房那邊的台燈光斜斜地射進來,大床上影影幢幢的,似乎躺著一個人。蘇沃野又吸了吸鼻子,柳琛的氣息撲麵而來,讓他心裏顫起了一陣陣傷感。
蘇沃野回到書房的單人床上,用被子蒙著頭,妻子和女兒的氣息仿佛仍在他的身邊繚繞。他就在那氣息的回憶裏,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睜開眼睛,差不多已是中午十點鍾了。房間裏靜悄悄的,仿佛整個世界都已溜走,隻把他遺忘在了這兒。他懶洋洋地在被窩裏打夠了哈欠,這才爬起來。早飯免了,與午飯合資經營。白天呢,整個白天上一些什麼項目?請好的假期還有兩天,去哪兒把它們消磨掉?蘇沃野無聊地開打電視機,忽然想到了羅雅麗。對,約一約羅雅麗,她中午如果能來,一起睡個小覺也很好。
一動了這個念頭,就覺得心癢難耐。
“雅麗,我想你了。”
電話裏傳來的聲音很雜,好象有很多人。羅雅麗在電話那邊說,“唔,是你。你等著,我再給你打過去。”
蘇沃野放下電話,剛剛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電話鈴聲就響起來。這次背景很安靜,羅雅麗的聲音很清晰。“你從哪兒冒出來的?這麼長時間也沒消息,我還以為你失蹤了。”
“去了一趟東南亞,剛剛回來。”
“唔,是被人妖迷住了,怪不得把我給忘了。”雖然說是調侃,語調裏還是含著那麼一點兒怨。
“哪兒的話,你看,這不是一回來就給你打電話了嘛。不開玩笑了,真的,什麼時候能見你?”
蘇沃野認真地問,對方的回答也很認真。
“對不起,我今天特別忙,正和客戶談生意。”
“今天晚上呢?晚上應該閑了吧。”
“晚上──,”對方遲疑著,“可能行,也可能不行。”
蘇沃野有點兒急了,“哎喲,到底行不行?”
“這樣好不好,到時候咱們再聯係。”
通完這番話,蘇沃野很失望,看來今天是沒戲了。
呆在家裏這兒磨磨,那兒蹭蹭,眼看就到了中午。蘇沃野不想動手做飯,就到外麵的小館子裏點了幾個菜,要了兩瓶啤酒,坐下來慢慢地獨酌。蘇沃野好酒無量,兩瓶啤酒下肚,人就變得晃晃悠悠起來。回到家裏倒頭便睡,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鍾了。
忽然想到慧慧下午四點半鍾放學,立刻爬起來,開著車就往學校趕。這家小學有自己的管理製度,孩子們放了學要站路隊,家長如果接孩子隻能到規定的各個接送點兒。慧慧的接送點兒是距校門口兩百米左右的一家大藥店,蘇沃野沒到這個接送點兒去,他把汽車停在相反方向的馬路邊上,然後自己就守在了校門口。
在無數攢動的小腦袋裏,一眼就看到了女兒。蘇沃野喊了聲“慧慧──”,慧慧循聲望過來,笑著跳著喊,“爸爸!──”。
蘇沃野就那樣直接將女兒帶到了汽車上,然後回了家。
開門進屋,慧慧張嘴就喊“媽媽──”。蘇沃野隻好說,“媽媽還沒下班,等一會兒才能回來。”
慧慧乖得很,背著書包就進了自己的小房間,要攤開書本做家庭作業。
“爸爸,髒,髒。”慧慧望著桌子,皺起了小眉頭。
蘇沃野趕忙拿來抹布什麼的,動手收拾女兒的房間。收拾幹淨了,慧慧就在小桌上寫作業。慧慧寫起字來有模有樣,小腰杆兒挺得毛直筆直的,小腦袋微微向前勾著,兩個大眼睛瞪得圓溜溜的。蘇沃野不走,蘇沃野就坐在旁邊看女兒,看呀看的,怎麼也看不夠。
等到慧慧把作業寫完,父女倆就說話。蘇沃野問,“慧慧,想爸爸嗎?”慧慧說,“想。媽媽說你出差了,我就想,爸爸什麼時候回來?不知道爸爸回來,會給我帶什麼好東西。”蘇沃野連忙起身,“帶了帶了,你來瞧瞧,爸爸給你帶的東西可多了。”
香港買的玩具手表,澳門買的特色點心,還有泰國買的幹果、小佛象、花筒裙……。慧慧吃著,穿著,玩著,樂得合不攏嘴。電話鈴聲忽然響了,是柳琛打來的,張口就說,“慧慧是不是你接走了?”蘇沃野故意蠻不在乎地回了個,“是,怎麼啦。”柳琛就在那邊忍不住指責說,“你這樣做很不好,姥姥沒接到慧慧,急得要死。”聽著柳琛焦灼的語氣,蘇沃野幸災樂禍地笑了笑,答一句,“怎麼不好?這樣挺好嘛,讓她姥姥休息休息。”
不等回話,他便“嗒”地將電話掛斷了。
蘇沃野回過頭,看到慧慧站在他的身後盯著他,黑瞳仁深幽幽的,象是一對小精靈。
“是媽媽打來的電話?”
“嗯,是。”蘇沃野本想編個謊話,可是那一對小精靈讓他心裏有點兒發慌。
“媽媽不回來了嗎?”
“嗯,不回來了。”
慧慧的臉上帶著一種與她的年齡不相稱的沉靜,她不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這時候,電話鈴聲又響了。蘇沃野想,還是柳琛打來的,不接。
聽到鈴聲,慧慧站住了。慧慧望著蘇沃野,蘇沃野也望著她。
那鈴聲孤獨地響了一陣,因為無人理睬,終於沉寂下來。
慧慧再次轉身離去,剛剛走了幾步,電話鈴不屈不撓地又響了。這次慧慧不再遲疑,她直接奔過來,要抓話筒。蘇沃野就在電話機旁邊,蘇沃野先把話筒拿在了手裏。
“喂,為什麼不接電話?我還以為家裏沒人呢。”
是羅雅麗的聲音。
“唔,剛才──,我在衛生間。”蘇沃野信口答著。慧慧就站在電話機旁邊,用那對精靈般的黑瞳仁疑問地盯著他。
蘇沃野心虛似的捂著話筒,低聲對慧慧說,“不是媽媽,是一個阿姨。”
“我正開車到你那兒,”耳機裏又傳來羅雅麗的聲音,“我今晚抽出時間了,等著我,這就到。”
見鬼,說不來她又來了。蘇沃野哭笑不得地放下電話,他看看表,然後對慧慧說,“慧慧,咱們洗洗臉換換衣服,等一會兒爸爸帶你上街去吃飯。”
“噢──”慧慧歡呼起來,“爸爸帶我去吃麥當勞!”
冰箱裏空空如也,等羅雅麗來了,大家隻能到街上吃飯去。
門鈴剛剛一響,蘇沃野立刻去開門。羅雅麗笑容滿麵地站在那兒,兩隻手上提著沉甸甸的東西。
“快來接接我呀,我都提不動了。”羅雅麗撒嬌似的偏偏臉兒,等著蘇沃野來吻她的脖子。
蘇沃野隱約地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於是他隻伸出胳膊,將羅雅麗手裏的東西接了過來。
“爸爸,她是誰?”慧慧在蘇沃野的身後說。
羅雅麗意外地看到了蘇沃野身後那對精靈般的黑瞳仁,她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斂了起來。
“她是客人,來慧慧,叫阿姨。”
“阿姨好。”慧慧說。
“噢,她就是慧慧呀,”羅雅麗掃了一眼蘇沃野,然後彎下腰說,“慧慧好聰明,慧慧真漂亮。”
羅雅麗是要摸摸慧慧的臉蛋的,可是手伸出來,卻沒有觸上去。
蘇沃野將客人迎進來,然後說道,“你來的正好,我們就等著你呢。喘喘氣兒喝杯水,咱們一起到街上去吃飯。”
羅雅麗搖搖頭說,“幹嘛要到街上去,用不著,用不著。你瞧瞧,我帶的都是什麼東西。”
把那些大包小包的東西打開來看,真是豐富得很。烤免子、鹵鵝脖、扒豬蹄、鹹水鴨,還有一盤一盤切好配好下鍋一炒就能吃的快餐菜。主食也有了,是一大袋子烤得黃黃的水煎包。
看著麵前的東西,蘇沃野心裏既感慨又感動。難得這女人如此心細,什麼都考慮得周周全全啊。
“你跟慧慧看一會兒電視,咱們馬上就能吃飯。”羅雅麗脫了外衣,就往廚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