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遙遠的母親湖(1 / 3)

早晨,太陽剛剛從天山露出一點點邊邊,老於頭的毛驢車,就踢踢篤篤地進了街頭。

今天是古爾邦節。過節,城裏人買菜早。老於頭想趕個早市,在太陽放火之前,把這一水簍魚賣掉。下午再回去拉一趟來,太陽收光之前,趕個市尾。

這些年,城裏人吃的花樣很多,嘴也吃刁了,魚,一個個吃活不吃死,魚眼一定珠,扔在街上沒人撿。今早個,這簍黑鯉魚,個頂個地活,看你城裏娘們還有啥好挑的。

老於頭的魚簍子往攤位上一放,就去拴驢。小毛驢還沒拴好,就有幾個人圍著水簍兒看魚。看你看唄,母親湖的黑鯉魚,你於爺的特產,沒見過吧?聯合國開會,都拿不出這種魚來,信啵?看的人越多,老於頭心裏越是滋潤。

於老頭正抓起一條魚來,放在兜裏,給那個女人稱,一個戴大沿帽的小夥走過來,說:“老頭子,報稅了沒有?”

老於頭聽這聲音,知道誰來了。天天說這話的沒別人,準是狗日的稅狗子小徐三。就拿眼兒瞟,沒錯,就是他。瘦瘦的黃瓜臉,罩在大沿帽下,木木地夾著個稅本兒走過來。看那氣色,準是夜裏又偷偷在酒巴泡了妞,眼眶帶黑,沒神。老於頭也不理他,仍稱他的魚。

一清早,一個賣魚老頭,竟這麼無視國家稅收幹部,跟他說話,這麼牛皮哄哄的。小徐三心裏有些火,兩眼一圓,披開眾人,走到老於頭跟前:“先報稅,再營業。”說著,手裏的筆在小本上三下兩下一畫,“嚓!”撕下一張條,扔給老於頭。

老於頭看著那紙條忽忽悠悠飄落在腳邊,也不去撿。嘴裏不服氣地說:“不是你們規定每天十一點鍾收嗎?剛賣,拿毬交你呀?”

小徐三一聽拿毯交,大沿帽下兩眼又一立:“耶,老東西,想弄事咋的?到底你管市場我管市場?誰給你定死時間了?老子啥時高興,啥時收,叫你九點交,你就九點交,叫你十一點交,你就十一點交,不交,你這魚,沒收。”

“沒收?哼!公家的市場,沒犯法,你敢沒收?”老於頭也不怕小徐三。

小徐三說完話,已經去扶摩托,要走。聽了老於頭“你敢沒收”這話,又把摩托火熄了,掀起車屁股狠狠地往水泥地上一頓:“老杆子,你還挺硬哩。你算老幾?老子不讓你賣,就不讓你賣,反了你!”說著,走上來,從水簍裏拎起一條最大的黑鯉魚,往摩托後頭筐裏一扔。鯉魚在筐裏“劈劈啪啪”地跳。小徐三跨上車,頭也不回走了。

老於頭看都不對他看,也不喊,還那樣不慌不忙給人家稱魚。想,你狗日的小徐三,真敢沒收你爺的魚?哼!怕你老子在日你的時候,沒給你日下兩隻膽。媽的!這哪是沒收?是明搶!等你狗日的楞過這勁,還怕不乖乖地給你爺把魚送回來。

天中了,老於頭一水簍鯉魚都賣光了,就是那條最大的沒賣成。收拾好驢車,就坐在地上等。左等右等,也不見小徐三送魚來。

老於頭肚子餓得兩腔往一腔上靠。看到那個賣稀飯的女人,提著粥桶走過來,他想喝幾碗,可心裏堵著,一口也喝不下。擼起衣角,拭了拭眼。媽的!去稅務所找他領導。又一想,找他領導行麼?就算領導公正,把小徐三克一頓,日後,市場還歸他管。縣官不如現管,領導也不能成天跟著他,罰多罰少,還不是他狗日的嘴裏一句話?

這時,老於頭忽然想起一九六三年一起退伍的老戰友董伯良。聽人說,董伯良調到市政府工作。找到他,準能有個說法。稅務所歸政府管。

新疆夏天要到中午兩點才下班。

吃午飯的時候,幹部們一般都在各自的家裏照應老婆孩子。

老於頭趕著毛驢車,在市政府大院裏,轉悠了七八圈,才找到董伯良一家單住的那棟紅磚小樓。老於頭把毛驢車拴在院門口的樹蔭下,就去敲門。

給他開門的是個小姑娘。小姑娘對老於頭看看,賣魚的腥老頭,就不想讓他進門。說:“對不起,我家不買魚。我們早吃過午飯了。”

老於頭說:“我沒魚賣。我是來找董伯良的。他在家嗎?”

小姑娘不大相信董伯家有這樣的熟人。就說:“董伯伯在睡午覺,你等一會再找他好嗎?”說著,就要關門。

老於頭連忙說:“請你去告訴你爸一聲,就說,有個叫於誌國的老戰友來找他。”

小姑娘一聽,馬上說明自己的身份:“不。我是在他們家做事的。我不是他家女兒。董伯伯說過,他睡覺的時候,不要叫他。”

這時,二樓的董伯良,聽到院門口有人在大聲說話,就問:“小雲,你在和誰說話?”

小雲就對樓上大聲說:“董伯,是個賣魚的老頭。他說是你老戰友。讓不讓他進來?”

“賣魚的?什麼賣魚的?都賣到政府大院裏來了?政府大院成了魚市埸了?叫他走。”

老於頭馬上對樓上說說:“我是從母親湖來的於誌國。”

從母親湖來的於誌國?名字挺熟。董伯良就光著上身,走出門來,扶著樓梯,往下邊看。看見院門口一頂破草帽,扣著一個髒兮兮的駝背老頭,一時想不起來哪個於誌國。問:“你是誰?”

老於頭心裏頓時有些涼,說:“董伯良,你忘性真快呀,我們倆在一起當過五年兵,合睡過一張床,你忘啦?那年秋天,南疆合合爾拜那次剿匪中,你被土匪打傷了左腿,是組織上派我陪你一起到北疆母親湖來養傷。那次,要不是母親湖各族鄉親輪著照顧,恐怕你的墳頭都找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