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和工業之間橫亙著一條溝壑,無論是誰也難以做到隨意轉換。他們日複一日地逐漸訓練這些小雞走路、覓食、奔跑等本該屬於本能的動作。小雞們漸漸找到了“感覺”,身體越來越強壯,兩個月後開始下蛋了。顧城夫婦欣喜若狂,除了作為食物,這還意味著他們可以拿到市場上換取金錢,購買其他所需的物品。
但好景不長,當顧城家裏的小雞繁殖到第七代的時候,他們被告知必須停止,因為根據奧克蘭法律的相關規定,家庭養雞不得超過20隻。盡管兩人心有不舍,但也隻能殺掉其中的一大部分雞,將其冷凍後做成春卷,拿到市場上去賣。
他們最初在海島上的生活是十分困窘的。所有的錢都用來買了房子,還要想辦法每月還清銀行的貸款。為了尋找可以果腹的食物,顧城品嚐過森林裏的各種植物,包括樹皮、黑色汁液的野草,甚至還有毒草。
當然,他也發現過美味的食物,比如牡蠣。他們歡喜得像發現了新大陸,借著蠟燭的微光將一桶一桶的牡蠣剝開儲藏,以度過一整個冬天。
為了生存,謝燁經常到市場上賣春卷,有時也帶上些自製的陶器,或是顧城畫的小畫,但銷量平平。他們一個月隻要50美元的生活費就能活下去,但常常都賺不夠。
對一些人來說,貧窮的生活是醜陋的傷口。可對於顧城來說,它們卻是無盡的榮耀。後來,他們的境遇漸漸好轉,不再因為溫飽而發愁,漸漸安裝了電話、電燈,可以一邊吃著烤土豆,一邊喝著羊肉湯。顧城卻依然懷念那些困苦的日子,春卷的味道已經令他們作嘔,但是那是生命的原味,足以令他回味一生。
在島上,他們實實在在地品嚐到了人間真味,酸甜苦辣裏都散發著濃鬱的浪漫和幸福。
日子久了,島上的居民都熟悉了這位長相俊俏的詩人。他不善言辭,臉上總是帶著靦腆的微笑。他是這個海島上唯一不會講英語的人,這讓其他人都覺得很神秘。而這個神秘的詩人安然地享受著、熱愛著激流島上平靜而美好的生活。激流島的美麗,世人一直驗證至今日。豔陽高照的夏日裏吹來一陣清涼的海風,藍色沒有雜質的海水微微飄蕩,路人腳下的樹葉發出沙沙聲響,這是最美麗的桃花源。
世界四季更換,這裏卻永遠盛放著春天。
如果恰逢有朋友前來島上相陪,那麼無疑是顧城和謝燁夫婦最開心的日子。三兩友人漫步海邊、談事論道,還有比這樣的日子更令人羨慕的嗎?不會有了,麵對那般情境,任何人都會“隻羨鴛鴦不羨仙”了。
生活中,顧城一直很小心地處理自己的開銷。某種程度上講,顧城是一個對世俗生活不太懂的“單純”的人,這種無知甚至讓很多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成為了趣事。
和顧城同時代的詩人楊克就曾經在《詩歌·1985前後的幾個片段》裏,講述了顧城的一些完全與眾不同的氣質和對生活和交往的笨拙無知。
“那次我們去參加漓江詩會,而那時候的筆會,二十多歲的人,沒有一個能夠帶夫人,但是顧城每次都會帶著謝燁,除了愛她,恐怕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依賴她。他自己連買個火車票也弄不明白。顧城跟日常生活有隔膜,會議結束後晚上一般會有卡拉OK什麼的,他覺得受不了,隻想鑽到桌子底下去。他似乎隻能跑去森林裏麵,聽那種諸如鳥叫的聲音、樹葉掉落的聲音、螞蟻從地上爬過去的聲音。顧城發言時候眼睛會翻到上麵去看著屋頂,不看會場。還說‘街上走過的女孩像水草,男人像礦石’。他用這種語言來談詩。還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在桂林逛街,街邊有人擺地攤賣古錢,我過去問,這個多少錢?人家會說二十或者三十塊,但是如果換作顧城去問的話,人家就說:‘你們買不起的,走吧。’然後,再把我們趕走。”
楊克的這段記敘,想必是很客觀地形容出了顧城的貧寒相以及他對於人際交往之間的這種恐懼和不自信。
這樣的事例不止這一個。顧城的好朋友舒婷也曾經講述過關於顧城的一件趣事。“那時候在國外,我和顧城、謝燁夫婦一起去逛街。在逛街的過程中,謝燁在一個商店裏看到了一個中國的小玩具,思鄉之情頓生,而且一看又隻不過是兩美元,便想要買下來給兒子小木耳做玩具。顧城不同意,就像一個小孩子撒嬌般地坐在了地上,氣得謝燁當著我的麵就留下了眼淚,我連忙說由我買來送給小木耳,顧城才不好意思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這樣一個對金錢斤斤計較,而且在日常生活上幾乎像一個低能兒的顧城,雖然在生活上總是顯得很僵硬而且不知所措,但上帝在給他關了一扇門的同時也為他打開一扇窗。顧城在生活上的缺點和無能卻成了他在詩歌上的藝術特質,並為後人所敬仰和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