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寫給父母和姐姐的這封信寥寥幾百字,卻是字字都飽含著濃濃的恨與情。他最後的生活已經陷入了焦灼狀態,生活步步緊逼,隻能將所有情感全都傾瀉在寫作上。縱使創作的靈感源源不斷,但他心中卻提不起喜悅。他飽滿的感情被生活燃燒成了灰燼,唯有赴死才是解脫,才能消磨他心中所有的怨恨。
顧城在給顧鄉的遺書中充滿了殷切的囑托。在對姐姐表達了歉意的同時,他也表露出了感激。生命最後,也隻有顧鄉才是顧城最信賴、最能囑托的人。
顧鄉:
你要邦(幫)老媽媽,要把後事作(做)好,要安慰老媽媽,花光了錢也要邦(幫)助老媽媽,小事都別算了。
我從小對你凶,對不起。也就你不恨我,人人報複了我。
我的現金都歸你,有四千元馬克新幣。我的房子歸三木,也可賣掉。稿子都歸你保管。要撐得住,利茲也會邦(幫)你。我是受不了了,他們得寸進尺。
好好的。有人問我,你就說,我是愛三木的。
弟城
顧城這麼信任顧鄉不是沒有原因的。姐姐顧鄉從小就很照顧顧城,兩個人的名字分別是“城”和“鄉”,想來也是父母們希望姐弟兩個互相幫助、彼此愛護。血脈親情溫暖地牽繞了一生。他們是彼此的幸福支持。在給顧鄉的遺囑中,顧城明明白白地表達了自己對兒子的愛。在給兒子小木耳的遺書中,顧城說道:“我愛你,愛你媽媽,不能沒有這個家……”在顧城生命的最後時光裏,他終於承認自己是愛兒子的,而且也承認了謝燁始終是他這一生中最愛的、始終無法忘懷的一個女人。他熱愛家庭、依賴家庭,對於感情看得比生命還重。隻是太濃烈的愛,積壓在心頭讓深情凝結成了暗紅色,最後壓彎了生命。
媽媽:
今天我過不得了,燁要跟別人走,木爾(耳)我也得不到,媽媽,我沒法忍了,對不起。我想過回北京,但那都沒法過,我死後,會有一些錢寄家裏,好好過,老顧鄉會回去,別省錢。
媽,我沒辦法,燁騙了我,他們都騙了我,還說我不好。媽,好好的,你要能過去,我就高興了。爹要幫助媽媽,全當我還在遠方。媽,好好的,為了我最後的想念。
胖
很多人在看了顧城的遺書後,都對顧城的這封信十分不理解,他們不明白為什麼在給兒子小木耳的信裏,他還說自己愛謝燁、愛這個家,而對自己的父母就會說出恨謝燁這樣的話來。他的心思讓人難以揣摩。愛與恨的交雜也許到最後他也認不清自己對謝燁的愛恨有多少分量了。顧城生命中的愛恨故事都已經都歸於靜止,無論是那童話詩人的記憶還是他所擁有的時間,一切都定格在那個恍惚的午後,斜陽透過樹的縫隙透照在樹林中,一朵小花獨自綻放、獨自落敗。
顧城是一個感性的詩人,也許是人都是敏感的,正因為他們有著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思維方式,才讓詩人們能夠寫出讓人們耳目一新的詩詞,隻是上帝賦予了顧城如此精妙巧細的思維,但顧城卻讓他自己陷入思維的洪流無法自拔,空留下一首首讓人讚歎的詩句,為後人所評津。
四封遺書著成後,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傳奇的愛恨了斷。為什麼這樣的慘劇會發生在顧城和謝燁身上?我們曾經在他和她的身上看到過一見鍾情、看到過十年愛戀,我們執著地相信著愛情或許真的可以永恒也說不定。我們在他們身上寄予了全部美好的向往。那一年火車上的相遇,謝燁眼睛又大又美,鎖住了顧城的心,在最美的年華裏邂逅一場浪漫的愛情,那是顧城曾經的向往,又在命運起伏中化成了他的回憶。回憶裏,謝燁是那樣的美好:“眼睛又大又美,深深得像是夢幻的魚群,鼻線和嘴角有一種金屬的光輝,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給你念起詩來,又說起電影又說起遙遠的小時候的事……火車走著,進入早晨,太陽在海河上明晃晃升起來,我好像驚醒了,我站著,我知道此刻正在失去,再過一會兒你將成為永生的幻覺。你還在笑,我對你憤怒起來,我知道世界上有一個你活著,生長著比我更真實。我掏出紙片寫下我的住址,車到站了你慢慢收拾行李,人向兩邊走去,我把地址給你就下了火車。”
那是顧城生命中最美的畫麵,然而,後來的故事總是充滿了傷痛和無奈的,最終這一切全都煙消雲散、已成過往了。留下的是惆悵、遺憾和永無休止的歎息,這讓人再次想起那一句詩,“人生若隻如初見”。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夢亦如露、如幻亦如霧。這種難以琢磨也許正是生命獨特的神秘之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