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不大,便無法傳到裏麵。硬邦邦的鐵門,就算來人再怎麼大喊大叫,都無人應答,半兵衛不停地說著。
即使如此,過了很久,卻依然毫無回應。半兵衛就開始重複說著意思相同的話。這時,箭樓上方伸出一張敵兵的臉,他看著下麵,說道:“多說無益,多說無益!就算你來再多次,城代大人的回答還是一樣的,請回吧。”
“嘿!”半兵衛仰頭說道,“平時我是作為木下家的家臣前來的,今晚我隻是半兵衛,和妹妹阿優一道,一邊欣賞這月色,一邊欣然來拜訪。在下所認識的通口三郎兵衛大人,並非徒有武勇之人,他還是位風雅之士,頗解風情。看來他是因為被木下軍包圍,早早喪失了賞月的閑情逸致,也沒有心情向友人傾訴了嗎?不過事已至此,也是迫不得已啊。”
半兵衛自言自語地說著。這時,突然從城牆之間的雉堞中傳來另一人的聲音:“閉嘴!”
“喲,三郎兵衛大人!”半兵衛抬頭說道。上麵的人回答道:“我說,半兵衛大人,你來的次數再多,也是白來,沒必要見麵,你回去吧……”“叔叔,叔叔!我是小夕。”
“呀,這不是阿優嗎,你一個女兒家,來戰場做甚?”
“我看兄長的心境太讓人同情了……還有,我聽說叔叔大人可能會陣亡,所以前來告別。”
這裏和半兵衛兄妹的出生地——菩提山城相距不遠,兩者都屬於不破郡境內。通口三郎兵衛在半兵衛兄妹幼小時便認識二人。如今,聽到阿優稱自己“叔叔”,不由得想到了二人小時候的模樣。
“開門!將二人帶到本丸的書院內!”他已經鬆動了。三郎兵衛解下甲胄,換上便裝來到了書院裏,見到了兄妹二人。剛一見麵,三郎兵衛便對阿優感慨道:“你長大了啊!我聽說你進了木下家,時間過得真快啊。以前我抱著你,用胡須蹭你的臉,你嫌疼,還用手抓我的臉呢……”
接著,他又說道:“半兵衛大人多次前來拜訪,但我絲毫不顧情麵,一直閉門不見,實在多有得罪,但這是亂世常有之事啊,身為一介武夫,就是會有這種痛苦……請多體諒。”
不多久,仆從端上了一些簡單的飯菜。
“或許這便是人生最後一次見麵了,不如以月色為佳肴,同飲一杯吧。”三郎兵衛輕鬆地說著。
看來,三郎兵衛顯然已經做好了戰死沙場的準備。他也沒有覺得自己的主公淺井最終能抵禦信長的進攻。他似乎覺得,再支持半月或者一個月,自己的大限也臨近了。
“唉,彼此彼此,武士的人生是最無常的。然而,雖然有種種無常,如果無法留下生存過的足跡,武士便不能成為真正的武士,作為人而言,則更是可惜至極。大家都不願玷汙自己的名譽。”半兵衛一邊端著杯子,一邊說道。他說的話道出了三郎兵衛現在的心境,三郎兵衛回答道:“是啊,當然是這樣。”
現在三郎兵衛又回到了以前做朋友時的樣子,完全敞開了胸襟,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阿優,你能不能彈琴為我們助興?”聽到兄長這樣說,阿優答道:“是。”
阿優向侍從借了一麵築紫琴,在月光映照之下,彈起了琴。雖是敵我雙方,但兩位朋友,都側耳傾聽著琴聲。燈台上的燈火,不知何時被風吹滅。三郎兵衛依舊俯身不動,白色的月光投在他的臉上,顯得越發蒼白了。琴弦嫋嫋作響,她憂傷地唱起歌來。
八弦琴的琴聲,不僅打動了室內的人,就連城內七百名士兵也聽得如癡如醉。長亭軒城、鬆尾山的鬆籟,瞬間安靜了下來,隻能聽到琴聲和歌聲。
三郎兵衛瘦削的臉上,流下了兩行淚水,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對了,三郎兵衛大人,您守護的城主二郎丸大人,今年貴庚?”半兵衛問道。
“十二歲了,真是可憐,前幾年他的父親堀遠江守大人剛去世,如今又要以小小年紀據守在這座城內,不幸至極……”三郎兵衛說著,從懷裏取出紙,擦了擦眼淚。
半兵衛坐直了身體,突然厲聲說道:“你是個不忠的家夥!”“什麼?你說我不忠?”“是的,就算他是武將之子,但還隻有十二歲,他明白社會是什麼嗎?
知道為何要戰爭嗎?他明白什麼是大義什麼是節操嗎?你身為人臣,準備據守在城內,最終隻求一死,這一切都是你個人的意誌。你為了自己的名譽,為了大義,無情地犧牲年幼無知的主公。我半兵衛不認為這種自私的想法算得上武士道,倒不如說它是誤入歧途的武士道……三郎兵衛大人,你還認為自己是忠義之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