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紛飛的不僅是比睿山。三河西部到天龍川沿岸的各村落,一直到美濃的一頭,到處都是戰火連天,硝煙四起。
武田信玄的精銳軍隊穿過甲斐的群山,從北方蜂擁而至。“什麼?長腳信玄居然來了?”據守濱鬆的德川家康的部下們,倒豎眼角,迎來了敵軍。他們的目標是阻止信玄西進上洛。這並非為了保護同盟國織田家。甲斐和三遠地理上相鄰,是命中注定的冤家。一旦被武田軍突破,德川家就無法立足。家康今年三十歲,正當壯年。其手下的三河武士,二十年來,在貧窮與尊嚴中克服了艱難困苦,跟隨著主君,一邊和信長保持鄰國的友好關係,一邊緩緩蠶食今川家的領土。全國上下,無論是老臣還是新兵,他們的家人,農民、市民乃至一草一木都興奮地期待著國家的興旺發達,對信玄則不屑一顧。他們是一個新興國家,裝備物資都無法和甲斐相提並論,但在鬥誌上卻絲毫不輸給對方。
三河武士們將信玄稱為“長腳信玄”,這裏的緣由還有一段故事。曾經信長寫過一封書信給家康,裏麵寫著這樣的警句,家康見了後便和手下說:“說得真好!”於是這一稱呼便流傳開來。
信玄經常是昨天還在迎戰北國的上杉軍,今天又來到上州和相州,威脅到北條家,然後又突然轉戰三州遠州美濃,燃起一片戰火,而且這些戰場上一定是信玄親自指揮,所以世間相傳他有七名替身武士,但事實上信玄是個不親臨戰場便無法心安的人。總之他雖然身在山國,但腿卻夠長,所以信長便這樣戲謔地形容他。
然而,如果說信玄是長腳,信長便是飛毛腿了。信長在進攻比睿山之前,派使者轉告家康:“現在不必全力抵抗甲州的銳勢,緊急之時,希望你從濱鬆退至岡崎,進行持久作戰。時機可以另待他日。”
雖然信長特意這樣叮囑家康,但家康卻在使者麵前,目視貼身侍衛們說道:“放棄此城,不如折斷弓矢,拋卻這武士身份呢。”
對信長而言,家康隻是國防上的一道,但對家康來說,三河和遠州卻是絕不可放棄的底限,除此之外,別無歸宿。
信長得知其回複後,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個衝動的家夥,不好辦啊。”可能是因為如此,比睿山戰事剛了,信長便以平常的快速風格,如疾風般回到了岐阜城。對於信長的神速,信玄也要大吃一驚吧。他畢竟也是個目光敏銳之人,知道這時應另尋機會,於是便收兵了。在這種險惡的氣氛中,一年結束了,又迎來了元龜三年(1572年)的春天。
那年春天,熱田神宮的主殿及其他地方都在整修之中。
自從應仁之亂以來,極少能聽到這樣響的鑿子聲。地方上的居民和豪強,長期以來都生活在黑暗與不安之中,各自為自己的生存而奔波不已,如今聽到荒涼的神宮的樹林中傳來了木鑿的聲音,個個都豎起耳朵聽了起來。大家都驚訝於這一燒錢的行為:“不知道是哪位捐的錢,真是有個性啊!”
“聽說去年年末時,信長大人將熱田的祀官岡部又右衛門召至岐阜城,拿出自己的錢讓他去重建的。”
聽到這一真相,眾人都感到很是意外:“那個信長大人會這樣?”信長一夜間將比睿山的堂塔伽藍和樓宇牌坊全部燒毀,現在居然會捐錢修廟,眾人實在是不明白信長的真意,一副困惑的表情。然而,近來行走於街道上的行人中,有很多人說,據都城及各國的傳言來看,“放火燒比睿山的,其實是比睿山自己,神佛不是用火可以燒掉的,這點常識信長大人不可能不知道”。
甚至,不如說信長是特別虔誠的信佛之人。修築熱田的寺廟便是明證。此外,他對佛教並無憎惡。他還為在自己年輕時,因忠諫自己而自殺的老臣建造了一座政秀寺,對其進行供奉。
有人還舉例說,每年一月元旦時,信長便穿著正式的衣服,遙拜皇宮,接著便膜拜祖先陵墓,向父母的亡靈彙報一年來的情況。
在出兵桶狹間的黎明,信長邊舞邊唱的那首歌——“人生五十年,比之天地如夢幻”,其中的人生觀明顯源自佛教。信長在那種場合唱這首歌,固然是出於武士道,而其淵源則發於清澈的、未被汙染的佛教精神。有人這樣深入他的內心,對他做出了如是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