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之前小穀城還是堅不可摧的時候倒還好說,但現在三座城郭被攻陷了兩座,守在這座孤城中,哪裏還有什麼勝算?即便是戰死了又有什麼意義?他們不得不考慮這點。
所以麵對織田家的使者,他們內心總有一種期待的感情。使者不破河內守被人引進城內的大廳,在那裏和長政見麵了。士兵們沿著圍起來的陣地幕布,眼中露出明顯的敵意,有的蓬頭散發,有的將負傷的胳膊吊在脖子上,眾人都用嚇人的表情盯著河內守。河內守在眾人的包圍下,用極為溫和的語氣說明了情況。他生性溫厚,看上去不太像個武將。“我向您轉告我主信長的意思:長政大人恐怕要以遺憾告終了,基本上可以這麼說吧。”“這裏是戰場,不用說什麼套話,揀要點說!”
“您對朝倉家的義氣,我主信長也十分佩服,但那些都是建立在朝倉家存在的前提下,如今越前已經滅亡,和越前交情深厚的足利將軍也已經遠離京城,過去的恩怨都一筆勾銷了,織田淺井兩家還有什麼理由互相爭鬥呢?何況信長大人是您的大舅子,您是信長大人喜愛的妹夫。”
“你過來一趟不容易,不過這話我聽了太多遍了,如果是想和談的話,不管是什麼條件,我都一律拒絕,你就別費口舌了。”
“……可是,恕我直言,事到如今,您隻有打開城門一條路了。之前的戰鬥中,您已經顯示了武將的尊嚴和榮耀,現在,您可以果斷地將城池交出,以圖長久繁榮,不知您意下如何?如此一來,信長大人也絕不會虧待您,他一直在說要將大和一國交給您來管理。”
長政冷冷地笑了一下,說客的話講完後,他說道:“你轉告織田大人,我長政可不是那種聽信讒言的人。你們想要我開城,這種伎倆未免太過簡單。當然了,彈正忠所擔心的,不是我長政的性命,而是他可愛的親妹妹吧。”
“您所言差矣!”“有話就說!”他鄙夷地說道,“但你回去後要好好轉告你家主子,我長政從沒有考慮過要靠妻子的關係求得一條活路……還有,你務必要告訴彈正忠大人,我妻阿市,現在已經不是信長的妹妹了。”
“那麼,無論如何,您都要與這座城同生死共命運嗎?”“……別無選擇。”說客不破河內守無言以對,隻能打道回府了。城內彌漫著一種陰森森的絕望,或者說一種異樣的空虛。
城中將士本來還期待著和談的使者能帶來和平,見此一幕,都意識到談判已經破裂。雖然之前已經決定赴死,但突然意識到自己可以活下去時,一時間心理上便無法回到之前的拚死和團結中了。
城內陰氣四溢的原因還有一點。雖然現在是戰爭時期,但長政之父久政彈正忠:即信長。
的臨時葬禮正在進行,直到第二天,主城的裏麵都傳來誦經的聲音。市夫人及四個孩子,從那天起都穿著白絹衣服,帶子和頭繩都是黑色。他們的樣子,看上去生來便不屬於這個世界,因為太過純淨,所以在決定背城一戰的侍衛們看來,充滿了憂傷和冷酷的感覺。這時,之前去往城外的淨信寺的雄山法師,特意讓壯工將石碑從山穀裏背了過來。
石碑上刻著長政的戒名,即所謂的生前戒名——德勝寺殿天英宗清大居士。
第二天是八月二十七日,在這天的夜裏,城中的大廳裏擺上了香爐和莽草,舉辦長政的生前葬禮。“本城城主淺井長政大人,珍惜武將之名,壯烈犧牲,因此,特向世代蒙恩的各位告別。”雄山法師作為主持,向眾將士說道。長政坐在石碑後,看上去好像真的已經死了。開始時,眾武士還是一副不太理解的表情。“也不必搞成這樣吧。”氣氛略微有點怪異。然而,市夫人及年幼的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地燒香,一族人挨個排隊走過時,眾人都開始抽泣起來。滿大廳的鎧甲武士,都低著頭,掩麵而泣。儀式結束後,長政命令道:“趁天還沒亮,將石碑沉到水裏。”於是幾名武士,領著雄山法師,再次背著石碑,走向城外。這次他們走下山腳,從湖岸邊上了小船,劃到離竹生島約十千米的地方,將石碑投進了湖底,然後便歸城了。
“生前葬禮結束了,看來城中將士都已領悟我的決意,做好戰死的思想準備了。來吧!臨終之日!”
長政對逼近自己的死亡毫不畏懼。他果真不是普通將領。一些將士對和談抱有期望,這點他完全看在眼裏。他所舉辦的生前葬禮對整治城中消沉的士氣起到了效果。
“既然大人自己都已經表明戰死的決心了,我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眾人都接受了自己戰死的命運。
“事已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