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死吧!”眾人達成了悲壯的一致。長政的決斷完全地傳達給了家臣,長政所用的振奮人心之策,起到了實際效果。
然而,雖然他並非普通將領,但也絕非名將之才,不知道長政為何如此鼓勵將士們求死。
兵法之極乃令士卒欣然赴死。遺憾的是,他終究還未到達孫子所說的用兵的極致。
他的將士,無論是世代武士還是足輕步兵,都已不再畏懼死亡,但他們都要死得光榮,這點毫無疑問。死得有意義,欣然赴死。
準備戰死的武士們所期待的也隻有這點了。同時,這也是一個人最大的、最後的願望。可以想象他們是何等渴望,所以從古至今的名將,都不會辜負他們的渴望。兵法上說,在戰鬥之前,如果旗幟上不能寫明戰爭的意義和正義性,就不應該戰鬥。
在這點上,長政的家臣缺乏一點兒鬥誌。他們的最後選擇,也隻是因為主將的意誌而做出的被動選擇。
現在,他們在等候著攻城軍發動總攻。那天,攻城軍一槍都沒有開,但晚秋的美麗群山以及白雲飄蕩的蔚藍天空中,映襯了眾人必死的決心。
“來了!”過午時分,城門處的士兵吼道。附近的槍眼和石牆上傳來火槍嘎吱作響的聲音,槍手們都在尋找目標。然而,過來的敵人卻隻有一人,而且是用一種非常輕鬆自在的步伐從遠處走來。如果是使者的話,至少會帶個隨從,騎馬過來。在士兵們的注視下,這個人一步步地走近城邊。
“他是敵將!裝成使者來了,快開槍!”一名將領朝火槍兵喊道。他的本意是想讓火槍兵開一槍警告一下,結果三四個人一起砰砰砰地射擊起來。
遠處的男子似乎被嚇到了,他站住了。然後他又展開金底太陽圖案的軍扇,在頭頂上揮舞著說道:“等等!你們這般小兵!哪有人會開槍打我木下藤吉郎?你們先問過城主長政再行動吧!你們就算開槍殺了我,淺井軍也不會贏的,別幹些讓自己後悔的事啊!”
他大聲喊道,而且趁說話的工夫,他一下子就跑到城門旁邊來了。“哦,原來是織田家的木下藤吉郎,幹什麼來了?”淺井家的將領往下方看去。他們都在懷疑藤吉郎此行的目的,而忘了要殺他這回事。“請向裏麵傳句話。誰都可以,隻要傳到淺井的族人就行了。”藤吉郎吼道。
怎麼回事?上邊似乎在討論,不久傳來一陣嘲笑的聲音。城門上方,淺井的一名將領探頭說道:“不必了,我不知道你來幹嗎,但我不能幫你傳話。你可能又是來當信長的說客吧。你也不用這樣三番五次白費勁了,快回去吧!”
藤吉郎高聲喊道:“你閉嘴,身為一名家臣,居然沒有詢問主公的意向就要趕走客人,真是豈有此理!這座城有沒有攻陷其實都已經差不多了,哪還有傻瓜特地花時間過來當說客!”他先放出一番大話,接著又說道,“在下前來,是作為信長大人的代理,給長政大人的靈位進香來的。我聽說長政大人已經下定決心,雖然還活著,但連自己的葬禮都辦了。剛才還將石碑扔進琵琶湖中,完成了水葬的儀式——出於生前的交情,我想進炷香,這總可以吧……或者你們已經沒有空考慮這些禮儀和情誼了嗎?長政大人和他手下人的決心隻是一時頭腦發熱嗎?還是虛張聲勢?或者是打腫臉充胖子?”
城樓上的將領可能是感覺羞愧,沒有再伸出頭來,也一直沒有回複,然而過了片刻,一邊的城門打開了一些。
“如果見家臣頭領藤掛三河守的話,我可以幫你問下可不可以。”城裏麵的人說道,然後又不放心地補了一句,“主公長政大人是絕對不能引見的。”
藤吉郎點點頭說道:“這是當然。我知道長政大人已經過世,不會勉強要求的。”
藤吉郎嘴裏說著話,目不斜視地走了進來。看到他如此平靜地走進敵人的地盤,淺井家的將士好容易擺出的恐嚇表情以及長槍陣,一下子沒了氣勢。他跟著帶路的將領,從第一道門一路走到中門,很長的一段坡道,卻表現得若無其事。
大門的門廳處,長政一族中擔任家臣頭領的藤掛三河守已經在等他了。“哎呀,好久不見了。”藤吉郎用一種很平常的語氣打著招呼。兩人相識,所以三河守也微笑著回道:“真是好久不見了,如今事情變成這樣,我們以此種形式相遇,真是始料未及啊!”不愧是老將,臉上完全看不到城門處士兵的暴戾之氣。“藤掛大人,自從市夫人嫁到貴國之後,我就再沒有拜會過您了,久未謀麵了啊。”
“是啊,從那之後可能就沒再見麵了……那時候,在下負責前去岐阜城,迎接新娘子的花轎。”
“……那天是多麼歡欣喜悅啊,而想不到如今兩家卻成了這般局麵。”
“這就是宿命吧,不過看自古以來的興衰,作為武將,這也並非罕見……不說這些了,請到這邊來吧。雖然沒法好好招待您,喝杯茶總還是可以的。”
三河守站起身,將他領到了庭園中的茶室方向。這位白發蒼蒼的老將,背影中現出一種從容,看來果真是超脫了生死的境界。